然李淳一思忖之际,李乘风已是压了过来:“你来做什么呢?”
“姊姊。”李淳一背抵着墙壁,退无可退,只举起手里的瓶子:“我知姊姊喜服散,昨日有位练师给了我一些极好的丹药,遂——”
她话还没说完,李乘风却抓过她手中药瓶:“好吃吗?你试过吗?”
李淳一点点头。
李乘风因为药物泛红的脸上浮起淡笑,看起来有些飘飘然。不过她道:“我虽喜欢,倒只是偶尔食之,太热了,你知道我不太喜欢冷浴。”她一挑眉,“骨头疼。”
她气息就在面前,李淳一感到了压迫,这压迫中有恐惧,更有厌恶。
李乘风拔掉塞子,倒了些丹药出来,看着她微笑:“我吃不了那么多,就给你吃吧。”言罢她迫李淳一张嘴,一粒粒地将丹药喂进去。
李淳一身为道士,比谁都清楚这丹药的奥妙。身体会发热,需饮大量的酒,意识会迷乱,渴望更大的欢愉。
这丹药可以带来快乐,但它不过是饮鸩止渴,她从来都不食。
不过现在,她甘之如饴地吞下李乘风喂来的丹药,并在可能会过量的瞬间,偏头拒绝:“姊姊,我想回去了。”
“好。”李乘风迷乱却又别有意味地说,“回府好好睡一觉。”
李淳一迈出殿门时神智还很清醒,她顺顺利利下了台阶,在夜色中继续穿行。有侍卫奉命跟着,送她离宫。归途漫长,药力渐渐发作,她手心开始冒汗,但仍竭力稳着自己的意志,好不容易撑到快要出宫,她却忽闻宫人的尖叫声。
她循着那惊骇叫声看过去,只看到深夜槐柳下挂着的一具女尸。
是殷舍人,是不久前还与她打过招呼的女官。
她甚至叮嘱她“夜路小心”,但她现在只是一具冰冷尸体。
像有当头冷水浇下来,李淳一脊背绷紧,身后却有侍卫催促:“殿下,不早了。”?
☆、【一一】解谜题
? 宫城内悄然蓄起了潮气,满月扯过乌云当被,昏沉沉睡去。铃铎声在风里细碎又无节制,尸身上的衣袂飘飘荡荡,李淳一移开视线,踏着夜色出了宫。
宋珍在府中等候多时,早在李淳一回来前,他便得了宫中传来的李乘风手信,叮嘱他“好好服侍”吴王殿下。
在李淳一服食了大量丹药的前提下,“服侍”自然显得别有深意。宋珍当然懂,他不仅明白,且还按照太女殿下的指示做足了样子。于是大半夜,他将府中养着的白面郎君们都召集起来,齐齐候在门口,迎接吴王回府。
李淳一早料到会如此,但她还不至于迷乱。绿叶丛中走过,她最后谁也没有挑中,而是将手伸给了她身侧的宋珍。宋珍心领神会,在一众白面郎君的注视下虚握着吴王的手,行至后院。
避开耳目,宋珍垂手道:“小人猜想殿下可能需要冷水浴及酒来发散药物,遂已备好,就在房中。”他一贯的妥当,李淳一应道:“门关好。”
“喏。”宋珍应声,抬头见李淳一转身进了房。依他的经验来说,服食大量丹药后能意识冷静的并不多。多数人无法控制药物带来的变化,索性将身体交给药物去支配,理智便悉数抛到了脑后,不过李淳一似乎不属于此列。
进得门,她连灯也未点,便褪下繁重礼服躺进了冷水里。服过散的身体燥热而敏感,连轻微的碰擦,皮肤都察觉出痛来。汗从额头沁出,每一颗都透着燥烦,飘飘然的迷幻感缓慢侵蚀着理智,不过李淳一并未察觉出快乐。
丹药给人带来的不过是麻痹的快意,有时甚至要付出性命的代价,但仍有人趋之若鹜。
高热难忍,冷水却浸得人肺疼,唯有酒是热的,一盏盏下肚可温暖胃腹。外面起了风,不知何时连庑廊中的灯也灭了。屋外寂寥得只偶得几声秋虫悲鸣,屋内弥漫着湿漉漉的酒气,李淳一筋疲力尽从冷水里爬出来,潦草披上单袍,便躺进了厚实的被窝里。
高烧过后的身体疲劳又冷,像得了疟疾一样,四肢发凉,脊背似捂着冰,只能蜷缩起来取暖。
半夜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推开门,将秋夜的风一道带来。李淳一睡得很熟,但是蜷缩得厉害,厚厚的被子覆着,只有头露出来。
宗亭俯身将手伸过去试探,她额头是烧退后的凉,面容则透着疲倦。这情形熟悉又难得,许多年前的上元夜,她喝醉酒翻上了宗家的墙头,吓得小仆不知所措赶紧去喊宗亭,宗亭匆匆赶到墙下,却见她仍提着酒壶坐在墙头上旁若无人地喝,简直可恶到了极点。
看到他来,她将酒壶扔下去,灵巧地翻身下了墙头,一句话也不说只紧紧抓住他的袍子。那张脸透着酒态,有些红,又十分热,睫毛在黯光中垂下大片阴影,鼻翼悄悄翕动,呼吸里都带着醺意。
少年时期的感情总是不知所措,心中蓄积的情绪莫名其妙且无处告解,彼此试图接近却又丢不下身份和自尊心的捆束,更不用说去处理那些连自己都想不明白的渴望。
于是在上元夜的满月下,他低头吻了她,无师自通的唇舌追逐中,他捕捉少女的馨香,分享她的醉意,原本恼火的情绪全化作了一腔温热的酒,暖麻麻的,让人心尖儿打颤。
后来他守着她过了整晚,等她烧退,等她醒来。那时她也是这个模样,蜷成一团,好像只有自己才能够给予自己温暖与力量,无法去倚靠任何人,而他当时能借的,除了一腔真挚,便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