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分,一个年长的宫人划着一叶小舟,从接天连叶的荷花湖中驶来。宫人说:“大王、姑娘,请上船用膳。”
萧忆惊奇地看着小船上布置精细的一桌佳肴,还有一支摇摇晃晃的红烛,却没有荷花尽头的晚霞更红。刘瑛踏上船,对还在岸上原地不动的萧忆说:“忆公主,你来宋国这么多天,却没有吃过一顿正经的宋国菜。今日我请你吃一顿宋国风味的家常菜,你不会拒绝吧?”
萧忆悲伤地看着他,移步踏上了船。
宫人将船划到了湖心,四面八方的荷花,纯净无暇,在雨后晴空的晚霞里美得令人窒息。
船上的青衣公子,如琢如磨,温文儒雅,一如当年在繁京时的模样。
他平静地看着她,眼神中有令她愧疚的包容和令她心动的倾慕。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在各国来使面前举止颇有威严的宋王,竟然陪她在白玉宫中徒步走了一天之久。她躲避着他的眼神,却又忍不住在他看向远处的荷花时去看他清隽的侧脸。
刘瑛似知她在看他,微微一笑,说:“我陪你走了一天,晚上陪我去摘星台吧。”
萧忆没有推辞。
宫人将船划向了荷花湖的尽头,那里有一座遗世孤立的白玉高台,九十九层齐白玉台阶环绕错落、纤尘不染。
刘瑛和萧忆一步一阶地攀爬,到达台顶时已是繁星漫天。
萧忆说:“没想到这样轻松就爬到了台顶。小时候,我和哥哥弟弟能在这爬一整天。”
刘瑛说:“我是第一次在这台顶看星星。”
萧忆说:“白玉宫里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可惜今日太短,我没办法……”本想说“没办法带你去看所有好玩的地方”,但又觉得这白玉宫如今已是宋王的宫殿,又不是自己的,怎么能说带他去看呢?
刘瑛说:“我儿时在宋国旧都宜德的承化宫长大,少年时又搬去了封地靖安郡,实际在这白玉宫里住了也不到一年而已。白玉宫很大,我忙于政务,的确不知道太多好玩的地方,还请忆公主指教。”
萧忆摇头说:“我所说的好玩之处,都是小孩子嬉戏的地方罢了。”
两人望着满天繁星,沉默着。萧忆忽然问:“宋王上次讲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你说你中了毒,自知命不久矣,随着江湖游侠在各地游玩,但身体日渐不好,就回了封地。后来呢?”
刘瑛娓娓道来:“后来,我就准备在封地等死,但是蜀国的吴谐大侠不答应,硬是拉着我随他去蜀国寻访一位神医。这位神医名叫薛久命,是蜀国药王山的掌门,天赋异禀,有过目不忘之才,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却是蜀国最有名的用毒和解毒高手。我们到药王山时,他见我奄奄一息,又身中奇毒,便来了兴趣,于是花了三个月的时间闭关研究我体内的毒,竟将它给解了。于是我生龙活虎地回到了封地,然后又生龙活虎地活到登基。”
萧忆再不忍看他那温和随意的笑容,心中纠结万分,终于坦言道:“宋王,你可能要辜负那吴大侠和薛神医的一番辛苦了。”
“此话怎讲?”
萧忆说:“我刺破了你的胳膊。那玉钗上……我涂了相思蛊。”
刘瑛顿了片刻,朗声笑了起来。笑声不似平日的温暖随和,而是渲染得夜色更加凄凉。“唉,列国诸王,恐怕再难找到一个如我一样悲惨的王了,总是被至亲至爱的人下毒,而且都是必死的毒。”
萧忆听到“至亲至爱”一词,心中竟徒然一颤。
刘瑛说:“当年父王为了巩固我异母哥哥的太子地位而给我下毒,我想母亲可能一开始就是知道的,但她为了乔氏一族的荣华,竟然没有出手阻止,而是放我到江湖上自生自灭。
后来,我活着回来了,母亲看我绝境重生,愧疚到偏执,竟然暗中派人害死了哥哥。她怎知道,我与哥哥虽是异母兄弟,却是至亲至近的真兄弟。哥哥没有为了自己的王位而害我,反而及时告知我下毒之事,但我的母亲却让族人害死了他。我什么都没有为哥哥做,因为我压根就不知道母亲害他之事,直到我登基后才查出真相。
忆公主,你虽国破家亡,有家之时却是其乐融融。我这个倒霉的宋王,却一直活在宫闱争斗之中。死对我而言,倒是一种解脱。活着,不过是为了尽忠尽孝,担起一份责任罢了。”
萧忆凝视着刘瑛的侧脸。她从不知道,她要刺杀的宋王竟是这样一个男人。
她没有去打听过,因为她一直抱着必杀的决心,不需要去了解她的猎物究竟是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