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灯光通明,新城的辽国当地官员正设宴款待宋方的使臣,次日午后使团就要离开新城,前往幽州城了。由于宋方的使团总共人数也只有十来人,所以就连周平、薛良玉都能在下有一张食案。与注意力以及全部被案上的美酒佳肴和堂上舞姬吸引的薛良玉不同,周平的注意力却在斜对面的那个伴食的辽方官员身上,那个辽方官员的目光游离,不时瞟过在他上的韩肖胄身上,一瞬间周平甚至看到那个官员的右腿从几案下伸出来捅了韩肖胄一下,相对于他的体型这可是一个难度颇高的动作了。几分钟后,他便看到那个辽国官员走下堂来,片刻之后,韩肖胄也跟了出去。薛良玉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注意自己,也下堂去了。
“本官好不容易结识得左史一场,一旦时势有变,左史休忘了俺耶律运成的名字。”
不远处传来低沉的话语声,听声音依稀正是方才退下去的那名辽国官员,周平赶忙放轻脚步,躲到一丛灌木后探头望去,只见那耶律运成正伸手抓住韩肖胄的右手,脸上满是献媚的笑容,口中正说些什么。韩肖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轻轻的将自己的右手从对方手中抽出。
“耶律兄放心,若是时势有变,请你谨封仓库,安抚百姓,以迎王师,那时朝廷自有恩赏,自是封侯有期!”
“多谢左史,下官早就仰慕天朝,只是祖宗陵墓在此,割舍不得,封侯倒也不敢指望,若是有一纸告身,能牧守乡里,那便是平生所望了。”那耶律运成说到这里,双膝微弯,眼看就要跪下去了,韩肖胄赶忙伸手将其扶住,笑道:“耶律兄之心,本官已知晓,此事并非我一人能定,回去后自会禀明圣人,才得分晓。”他看了看四周,转身回堂上去了,那耶律运成稍等片刻之后,也回到堂上。
周平待到两人都回去之后,在外间思忖了一会,方才回到堂上,待到酒宴完毕后,他跟在那耶律运成身后,低声道:“郎君,鄙上有句话让小人通传。”
那耶律运成回头看了看周平,想起此人是方才堂上的宋方随员之一,不敢怠慢,摒开众人,回头问道:“请讲!”
“我家主人让我带话:告身之事,乃是童太尉的范围,须得五千贯疏通,方得成事?”
耶律运成闻言一愣,他本是姓韩,乃是幽州有名的大姓,历代都有人仕官于辽,他本人得赐姓耶律,为一州牧守,也算的是十分得契丹人信任的。但随着国事日非,像他这种幽州本土汉人的实力派就开始为自己寻找退路了,毕竟他家大业大,不可能也没必要给契丹人殉葬。方才他向韩肖胄索要的就是本州知州的告身,免得宋军一到,翻脸不认帐,那可就惨了。他也听说过童贯的名声,知道此人在宋国位高权重,贪贿弄权,这五千贯相对于他要办的事情倒也不多,只是韩肖胄刚才说自己还没有这个权限,要回东京后再说,现在又派了个手下来索要贿赂,行为倒是有几分蹊跷。
周平见对方已经生了疑心,笑道:“小人只是替主上带句话,既然话已经带到了,便先告辞了!”说罢拱手就要转身离去。
“且慢!”耶律运成拦住周平,他心中暗想这种事情自己也不能现在再回去找韩肖胄确认,毕竟自己是辽国当地守臣,送别宴上款待宋国使臣是应有之意,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回去见宋国使臣那就非比寻常了,新城的契丹同僚肯定会写密信给幽州府的,再说告身的事情自己方才只和韩肖胄一人说过,此人知道定然是韩肖胄告诉他的。他稍一犹豫问道:“五千贯不是个小数目,贵官是要如何支给?”
“随郎君心意!”
“铜钱的话太重,还是换成黄金即可,不过五千贯的黄金我手头上也没法子一下子筹齐。”耶律运成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佩递给周平道:“明天早上你就凭这枚玉佩到街东头顶头的杂货店去,凭这个取五千贯的黄金来,我自会叮嘱那里。”
“小人待主人拜谢郎君了!”周平小心地将那枚玉如意放入怀中,向耶律运成长揖为礼。
“不必了,你回去禀告韩左史,此事便拜托他了,若是能成,我还有重谢!”压低声音说完这几句,耶律运成看看四下无人,便转身快步离去了,就好像黑夜里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一般。
“五千贯!”看着耶律运成离去的背影,周平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明天的这个时候自己兜里就会有五千贯了,这是自己在薛家庄里一辈子也不可能积攒到的财富,无论是逃往南方还是做别的打算,自己都有了第一笔启动资金,而一切来得是这么容易。
“果然是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呀!”周平自言自语道。这时身后传来薛良玉的声音:“阿平,今晚的酒菜真不错,这次辽国倒是没白来,你怎么不多吃点?”
周平并不答话,径直向自己的住处走去,说道:“四郎,明早叫上李宝,和我一起出去一趟!”
第二天早上,在小心检查过周平递过来的玉佩之后,店掌柜小心地将一只木箱搬上了柜台,周平打开一看,果然里面整齐的摆放着一锭锭金饼。周平随手拿起一枚放在阳光下看了看,在阳光的照射下,金饼反射出醉人的光。
“一共7o枚,一枚五两,请您清点一下!”掌柜想必是知道对方的身份,对周平十分恭敬。
“不必了,想必府君也不会诓骗我家主上!”周平爽利的将金饼丢进木箱,重新合上箱盖子,一把抱了起来,那种沉重的下坠感反倒让他感觉到一阵兴奋。依照当时的兑换比例,黄金和白银大概是一比十,而白银与铜钱则大概是一两银兑换12oo到14oo文铜钱,一贯是77o文,一两白银大概快等于两贯铜钱了,耶律运成实际上还多给了不少。
周平出得店门,看到李宝与薛良玉两个站在门旁等候,随口道:“李宝,你来帮我抱住箱子!”
李宝接过木箱,身形立即往下一坠,显然没有想到这木箱的重量,不过他没有开口询问。一旁的薛良玉有些不耐烦的问道:“阿平,一大早就来这家店铺作甚,中午就要出,回去后又要被管事的唠叨。”
“四郎你且少说两句,待会你就知道了!”
三人回到馆舍中,赶忙收拾行装。周平将装黄金的箱子放到最后一辆装运众人行礼的车厢中,小心藏好。到了中午,使团众人吃了午饭,便离了新城,往北去了。一路上辽人的看守便松弛多了,周平得空向外间望去,只见道路两旁田野多是长满了荆棘,显然已经有数年未曾耕作了,村庄也没有人烟,在官道两旁便已经如此,其他地方可想更是不堪。便是偶尔遇到几个经过的农人也是形容憔悴,衣衫褴褛,倒是在所经的险峻之处,时常可以看到修筑的十分坚固的壁垒,看样子又不是辽军的堡垒。周平正疑惑间,突然耳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那些都是当地豪强的壁垒!”
“壁垒?”周平回过头来,只见那个五十多岁的随员双眼微闭,身体随着车辆的起伏而晃动,仿佛正在打盹,也不知道刚才那句话是不是他说的。
“不错,这些壁垒有的都有几百年了,幽燕毗邻塞外,自古就是胡骑纵横之地。太平年头百姓就躬耕田亩。若是有强敌入侵,强者就在险要之地立壁垒自守以待真命天子,弱者就依强者自存。汉末是如此、南北朝是如此、隋末是如此、五代十国还是如此、今天又到了这个时候了!”说到这里,那温成慨叹了一声,语气中颇有悲悯之意。
“如此说来,辽人这是要亡了?那不正是我大宋北上,夺回燕云十六州的大好时机?”一旁的薛良玉闻言大喜,一副磨掌擦拳的样子。
那温成冷笑了一声,道:“小儿胡言,哪里懂得兴亡之理。”
“你——”薛良玉闻言大怒,正要开口反驳,却被周平伸手拦住,笑道:“我等之前不过是寻常农夫罢了,没有什么见识,还请温公直言指点。”
那温成睁开双眼,打量了一会薛、周两人,冷笑道:“你也莫要哄我,看你们两人那两双手,少说也是能开一石强弓的好手,放在西军里也是少见的勇士了,农夫?要是我大宋农夫都有你们这般本事,燕云十六州早就拿回来了,又岂会等到今日!”
“你这老儿倒是好眼力!”薛良玉听到对方夸赞自己的射艺,十分得意:“我也不夸口,给我一匹马、两袋箭,我左右开弓,便是二三十步卒也奈何不得我,凭这身本事,怎么也得博个大使臣当当。”这两天出差事情很多,更新也比较乱,大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