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菊没有隐瞒他对裴小姐的倾慕之意,这倒让熊阔海的心中宽慰了许多。如果这家伙百般遮掩对裴小姐的追求,那就很让人担心了,因为,熊阔海并不了解裴小姐在男人的追逐下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不知道她能否应对自如,并且很好地保护自己。
不想,他刚刚放下杨小菊的电话,很快打进来的却是裴小姐的电话。她的语调中有些让他不解的紧张。她说杨先生是看着我吃完饭才走的,当时有些话不方便讲。熊阔海问是什么话不方便讲?裴小姐说小泉敬二在电话中对我说,他给你准备了一大笔联银券,还在市政府里给你安排了一个管税务的肥差,他让我转告你,今天下午17点整你就可以拿着钱去上任,不要提前也不要错后,另外,我终于监听到了他给宪兵队打的电话,他让那边安排人17点准时到法租界巡捕房去接你,还有你的太太和女儿。熊阔海说这些都在意料之中,但首先你得照顾好自己,保证安全。裴小姐说,杨先生说你把我的安全交给了他,但我不愿意让他管我的事,还是由你来管吧。熊阔海说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商量的,也只能等这件事过去之后再说了。裴小姐说,其他的事情就随它去吧,但有一件事你应该还记得,你可是答应过要带我走的……
放下电话,熊阔海这才想到,裴小姐方才的这番话,其实都是在转弯抹角地向他证实她对杨小菊一点兴趣也没有,她所关心的只有他一个人。这也难怪,因为他这里打进打出的任何电话,裴小姐都能听得到。这件事他刚才没想到,但杨小菊想到了,这家伙知道裴小姐正在总机那边监听他们的对话,便故意做了一番剖心裂腹般的爱情表白,而这种&ldo;背地里的&rdo;表白,必定会让任何一个女子都不由自主地感动的。
于是,他突然发觉自己所面对的都是一些&ldo;人精&rdo;,所有人都太过精明了,以至于让整个事件的每一处细节都变得精致而复杂。想到此处,他便给安德森打了一个电话,让安德森先去电话局把裴小姐接出来,找一家安全的旅馆住下,然后立刻去接他太太和女儿,在送她们上火车之前先隐蔽起来。他冲着电话大叫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必须得给我办到。
从电话另一头传过来的声音,让熊阔海感觉到,安德森好像已经失去了当初逼迫他杀人时的那份媒婆般的热情,他的嗓音迟疑,吞吞吐吐,半晌方道:你放心吧,我答应了的事情一定会做,你放心吧……
但是,听到了安德森这样的声音,熊阔海便越发地放心不下,他不得不威胁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干的是什么事,也知道我的同伴都是些什么人,都会干什么事,所以,即使我今天死了,如果你不实现你的诺言,也必定会有人替我找你算账的。安德森好像并没有理解他的话,只是顾自道: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也不用死,下午17点的时候,我会准时在河坝道上等你,你认得我的汽车,我会带着你逃走,也会送你出租界……
话听到此处,熊阔海猛然心中一惊,忙问道:你一个劲地东拉西扯说要救我出去,我问你,是不是我太太和女儿出事了?安德森说没有,没那么严重,只是……
就在这个时候,听筒里突然没了声音,他再重拨仍然没有声音,显然是电话线被人剪断了,或者是被人控制了。他猛地一拍大腿,发觉自己太疏忽了,既然他能让裴小姐在总机上监听小泉敬二和杨小菊,难道小泉敬二在电话局中就不会有内线吗?日本人为这场战争做了几十年的准备,而他们在日常工作中的周密和细致是熊阔海早便领教过的。
如果他的电话一直被小泉敬二的人监听,那么,他的这次刺杀行动对刺杀目标就毫无秘密可言了。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电话铃突然又响了,果然是小泉敬二。他一开口先是道歉,说这是战争,什么办法都得使,控制这部电话也是为了方便彼此即时沟通,如果彼此之间能够取得谅解,那就再好没有了。熊阔海没有理会他的客套话,但也没有开口,只是静听对方的下文。如果小泉敬二再次提起他对裴小姐提到的那些诱降条件,便说明他已经黔驴技穷,失去了想象力和创造力。
小泉敬二接下来还是客套话:您的眼睛近来好些了吗?您的眼科医生说您的病情非常严重,随时都可能失明,但是他说您已经半年多没去复查了,而且上次他给您开的药您也没买,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共产党不给您钱治病?不过您也真有福气,我们日本国最著名的眼科专家前几天刚到上海,不行的话您跟我一起到上海去吧,不管我们之间有多大的分歧,您还是先把眼病治好要紧,我真的很是替您担心,您想想看,即使您有了小施德士的24倍率瞄准镜,但您的眼病这么严重,瞄准镜的&ldo;视场&rdo;又那么狭窄,而且距离689米,怕是未必能准确命中。
熊阔海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打不中你?我的枪法好得很。
小泉敬二在电话中笑了,笑得很知心,说我知道您的枪法很好,您在黄埔军校的教官也夸您是个有天分的射击专家,但是,安德森提到的一件事却让我很为您担心,他说您有严重的心理疾病,连打胸靶都困难,更不要说对着活人射击了。
熊阔海闻听此言心中一惊,难道安德森已经背叛了他,将他母亲的事告诉了小泉敬二?不,他认为不会的,安德森再混蛋也不会与杀他弟弟的仇人合作,于是他道:你一定是误信传言了,如果我有心理问题,我的上级也不会派我执行这项任务。电话听筒里一时没了声音,这就越发证实小泉敬二掌握的情报并不详实,他接着道:其实你一点也不用替我担心,倒是我一直在替你担心,如果到时候你没有胆量出现在日侨俱乐部门前,不知道你的上司会把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