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垂头丧气,若论家私,天子脚下的大章京,哪个家里没有点底子?拿出一样两样来,冰山一角伤不了元气。可是有了一回就有第二回,细想想,将来极有被掏空棺材本儿的可能,这份忧心和谁去说?你要两手一摊哭穷,这不大好。东厂连你家耗子是公是母都知道,你摆明打擂台,转天人家就能找个借口把你府邸抄个底朝天。既然肖铎领了头,大伙儿也无话可说,人家舍得,你凭什么舍不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且忍着吧!
如此这般,到了大年下,按照皇上的旨意,长公主的十里红妆都料理妥当了,只等正日子一到,就可风风光光出阁了。
☆、第91章叹凤嗟身
太后领了头,宫里的嫔妃们也纷纷给帝姬添妆奁,初八那天去送行,长公主哭得很凄惨,大伙儿跟着一块儿掉眼泪。
公主出降,原本应当皇后给她开脸上头的,可惜后位悬空,音楼和她jiāoqg好,便由她代劳了。帝姬并没有大婚的喜悦,人显得疲懒,伏在她膝头不肯起身。音楼只得不停劝慰她,&ldo;出了门子还能回门,你是大邺的长公主,什么时候想回来看看,不过一句话的买卖。&rdo;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道:&ldo;我也说不清,心里空空的,觉得这辈子可能再也回不来了。&rdo;
音楼怔了下,在她背上轻拍道:&ldo;别胡思乱想,南苑王待你好,你想回京,他还有拦着你的道理?你眼下心里愁苦,等到了江南就知道。chun暖花开,十里秦淮,美景乱人眼,到时候只怕求你你都不肯回来呢!&rdo;
她这才有了点笑模样,也是一闪即逝,哀声道:&ldo;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横竖就这么回事。其实我细想想,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太后不是我亲娘,哥哥又是这模样,紫禁城里除了你和厂臣,连个说得上话的都没有。&rdo;
音楼扶她起身,招门外喜娘进来伺候穿嫁衣,她在边上适时帮衬一把,嘱咐道:&ldo;姑娘大了总要出阁的,往后有丈夫孩子的地方才是你真正的家。比方我,我也和你说过老家的事儿,一团乱麻似的,离开了,我觉得没什么不好。你到南苑相夫教子,做个自在的富贵闲人,肚量放得大,什么都别问,似水流年,转眼就过去了。&rdo;
帝姬听了只是沉默,半晌叹了口气,捏着她的手道:&ldo;我走了,你也多保重。劝别人容易,把那番话用在自己身上可难。咱们分开了,还希望两处安好。今年万寿节不知能不能回来,要是能,到时候咱们再叙话。&rdo;
音楼道好,送她出宫门。后面还有一套繁文缛节,祭祖先、辞宗庙、拜别皇帝和太后,都由肖铎接手承办。音楼远远立在一旁观礼,灯火辉煌中看见他穿着飞鱼服,戴着乌纱帽,一派从容祥和的模样。她心里莫名感到迷茫,帝姬的婚姻虽不那么单纯,但是大礼一成,也算尘埃落定了。他们呢?不知还要坚持多久。永远在等待时机,像被固定在一个框框里,熬得油尽灯枯,也还是挣脱不出来。
帝姬上金辇,皇帝把一柄如意jiāo给她,似乎是突然作的决定,叫人牵马来,自己扬鞭在前开道。原先的计划被打乱了,只得匆匆忙忙调拨锦衣卫护驾。帝姬出降是直去南京的,藩王没有在京迎娶的道理,于是大队人马出了午门。帝王家不管是迎娶还是送嫁,不鸣锣不放pào。帝姬坐在轿子里,外头动静一概不知,等到了通州下辇登船才发现是皇帝亲自送她,叫了声皇兄,便哽得说不出话来。
皇帝心里也不受用,半是愧对半是不舍,垂首道:&ldo;此去山高水长,你要多保重。逢着过年过节,愿意就回宫瞧瞧。咱们至亲骨rou,朕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rdo;
他们都是少失怙恃,千辛万苦地长大,表面看着风光,其实不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好多少。皇帝说这话,叫帝姬泣不成声,缓了好一阵子才道:&ldo;哥哥也要多保重,向道虽好,丹药却不能多服。万事皆有度,过犹不及的道理咱们打小就明白的。您龙体康健是万民之福,大邺这些年风雨飘摇,如今该当是与民养息的时候了。我别无他求,只求您能重建盛世、青史留名,对我来说于愿足矣。&rdo;
帝姬心系天下,认真说起来他这个做哥哥的还不及她。这qg景下皇帝自然是满口答应,兄妹依依惜别,肖铎上前呵腰回话,&ldo;长公主该启程了,误了吉时不好。&rdo;
皇帝突然转过头道:&ldo;朕怜惜皇妹,厂臣又在她宫里伺候过两年,朕知道她极依赖你。这趟南下由厂臣代朕相送,朕心里才得太平。&rdo;
肖铎有些意外,护送帝姬出降的人员早就指派好了的,冷不丁点他的名头,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躬身道:&ldo;护送长公主南下是臣分内之职,只是司礼监杂务尚未安排妥当,臣这一走,恐怕底下人摸不着头绪……&rdo;
皇帝大手一挥道:&ldo;不打紧的,厂臣早去早回,这两个月朝中议奏暂停,一切等厂臣回来再做定夺。&rdo;
风向转得莫名其妙,想就此打发他,大概又是抱着某种目的。肖铎抬眼温文一笑,&ldo;原定了元宵节后修缮西海子以北一片的,这么说来工程只有暂缓了。臣无能,同商贾借贷的事只谈了一半,这会子撂下就走,怕那些人认名号,旁人接手不容易。皇上要是早些吩咐,臣安排下去尚且有转圜……&rdo;
皇帝一听那不行啊,西苑是他的道场,样样妥善了才能潜心论道。就这么弄个半吊子,等他回来从头谈起,又得耽搁好长一段时间,算下来似乎很不合算了。
&ldo;既然如此,那就作罢吧!&rdo;皇帝转着扳指道,&ldo;照旧按原定的行事,票拟堆积上两个月也不成话。&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