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像是如梦方醒,激灵一下,打个哆嗦,拉紧羽绒服的领子,快步地奔向她的下一站。
叶子璐她妈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住进了医院。
叶子璐一直知道,她妈跟她完全相反,是个大胖子,只是最近瘦了不少,本还以为是她报名的跳舞减肥班有了作用,没想到住院之后,竟然意外检查出了糖尿病。
这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叶子璐变成了一个大陀螺。
她晚睡早起,再也没有跟颜珂扯淡打闹过,再也没上过七八个闹铃,每天早晨仿佛不等天亮,就自动被心里压的沉甸甸的要跑要做的事压醒,连发呆的功夫都没有,就清醒得不可思议地快速收拾完自己,披上外衣出门。
她要给她妈送饭,要安慰她那突然脆弱的妈,还要操办她爸的后事。
两边的亲戚长辈们可以帮忙,可她毕竟才是死者的独生女,而且已经成年,不是什么不知道事的小孩了,好多事都得她亲自拿主意才行。
她还哪来的时间发呆走神、伤春悲秋呢?
连颜珂那个大变态也不整天忙着表现他那缺德的损人技巧了,在叶子璐面前,他几乎变成了一个温柔的好人,每天趁她一路几乎脚不沾地地刷牙洗脸的时候,就自己跳进她外衣的帽子里等着跟她出门,充当自动备忘器。
王劳拉没想到跟叶子璐比起来,她那点鸡毛蒜皮竟然是这样的不值一提,好几天逮不到叶子璐的人,几乎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有一天王劳拉昏昏欲睡地坐在客厅里,等到了叶子璐,她本想针对那天楼顶上的事,跟叶子璐好好道个歉,可是见到叶子璐的时候,话还没出口,王劳拉就先突然抱住她哇哇大哭起来——仿佛这些倒霉事都是发生在她头上一样。
第七天,守完了头七,叶子璐依然没有哭,她像是经历了一场呕心沥血的大事一样,大白天里,眼神茫然地坐在家里,好像已经被累傻了,连脑筋都迟钝起来,一时间竟然弄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好像一直也没弄清过这都是怎么回事。
直到送快递的小哥敲门,送来了她半个多月以前,在网上通过海外代购订的一条领带和一套护肤品。
那是她重新找到工作以后,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之后给她爸妈买的礼物。
没想到,她长到这么大,第一次知道拿回头钱孝敬,她爸竟然没赶上。
大概这就是人的际遇,有些人就是儿女运不旺,生了孩子就是给他们还债的。
到最后还完了,于是也该走人了。
叶子璐蹲在地上,看着那金光闪闪,价格不菲的标牌,突然觉得她爸可怜,这是什么命啊?
于是她终于毫无预兆地嚎啕大哭起来。
直到她已经哭得筋疲力尽,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的时候,颜珂才轻轻地叫了她一声,说:“叶子……”
叶子璐双手抱住腿,把头埋在腿间,因为哭得太狠,肩膀轻微地抽动着,并没有抬头,也没有动。
颜珂张张嘴,想要安慰她两句,可是搜肠刮肚,却只得一句场面上的“节哀顺变”——这不是废话么?要是人能节哀顺变,还用得着安慰?
他尝到了说不出话来的滋味。
颜珂从来待人刻薄,周遭的人大多不过为了人脉经营,只是打交道而已,朋友只有那个发小败家子,真没心没肺的梁骁一个人。
他从未曾这样贴
近一个人的悲喜——男孩长大到一定年纪,大概以为自己翅膀硬了,不愿意多和父母交流——连骨肉至亲,他都没有这样深的感受。
他从不知道,一个人最真切的悲喜是这样的。
“叶子,其实……”他的话刚到这里,叶子璐就像诈尸一样地突然抬起头来,哭得通红的眼睛好像早晨起来发现自己睡过了的人一样,有种不清醒的匆忙和焦虑。
她好像听见颜珂出声,就条件反射地感觉自己还有什么事没办一样,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对!我还没来得及打电话问我妈的医保的报销范围跟额度呢,还得问问需要什么证明,我得回家拿我妈的医保卡,把这事给办了!”
她说完,炮弹一样地冲进卫生间洗了把脸,飞快地拎起东西跑出去了。
快到颜珂没来得及把那句话说完,也没来得及钻进她的帽子,就听见外屋门传来一声巨响,叶子璐不见了。
他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并且惊诧于自己竟然对另一个人的事有这样深切的代入感。然而他惊诧完了,依然很难受,但丝毫无能为力。
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敌不过生老病死……别说他只是一个被困在这个可悲的小布熊身体里的游魂。
颜珂本以为她出去拿一趟医保卡,最晚中午也就回来了,没想到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晚饭时间了,是被陆程年送回来的,还瘸了一条腿。
王劳拉一开门:“妈呀,这怎么弄的?”
叶子璐扶住她的肩膀,单腿跳进了门,轻描淡写地说:“没事,一走神闯了红灯,跑太急,没留神让车蹭了一下。”
她甚至抬起头对王劳拉笑了一下:“就蹭掉了一层皮,真没事,两天就好了。”
叶子璐感谢了陆程年,见她有女性室友在,陆程年也不好意思久留,坐下喝了杯水,就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