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胭指心惊肉跳,却见丈夫说完就趴在桌上醉了。她扶了他上床,喂了一碗醒酒汤。她心里放心不下生病的女儿,给邱明堂盖好被子正要离开,被他一把抓住了手,含含糊糊地嘀咕着:“藏书楼,我知道……是在藏书楼。”
穆胭脂叹了口气,吹熄了灯去了女儿房中。第二天,邱明堂在卧房悬梁自尽。
老头儿给穆澜的卷宗抄录得仔细。邱明堂那晚所用酒菜与母亲说的一般无二。除了家里的房梁高了点,没有异样。仵作尸格上填的也是自尽。
“他酒喝得多,都软成一瘫泥了。老娘几乎是把他扛上床的!”穆胭脂睁开了眼睛,那股泼辣干练劲又出来了,“那绳子是柴房捆柴用的。他为了悬梁自尽,后半夜酒醒了先开二门去柴房找绳子。再回卧房搬椅子上桌。他这么来回折腾没惊醒家里一个人,可能吗?他就是怕死才不敢说出查到了线索,怕死的人会自尽?”
穆澜听母亲这样说,突然有点好奇:“母亲这么凶,父亲在家一定很怕您吧?”
穆胭脂瞪着她道:“和你说正事呢,没大没小,还敢打趣长辈?”
可是她真的找不到邱明堂是父亲的感觉。也许她从小就不知道有父亲是什么感觉。穆澜嘿嘿笑了笑,继续问道:“师傅说咱家房梁有点高?”
“绳子也短,不过一丈三。”穆胭脂更正着她的话,“你爹那点俸禄在京城买不起房。租的二进小院也只图个干净便宜。卧房没有糊天棚,那梁离地有两三丈高。娘偷偷试过了,你爹比我高半头,桌子上搭了把椅子站上去,他把脖子伸进绳圈,那脚尖堪堪能点到椅子。他那细瘦胳膊得费多大劲才能把自个儿的脖子伸进绳圈哪?说他跳起来把脖子伸进绳圈的吧,一个没跳准,椅子就蹬掉了,那动静哪能不惊动家里人?”
说到这里穆胭脂又叹了口气道:“仵作匆匆填了尸格。衙门里来的人都异口同声说你爹被罢了官想不通这才寻了死路。娘心里怕极了。不敢对人说怀疑你爹是醉酒睡熟时被人举起来挂上去活活吊死的。办完丧事带你回娘家。一路上总感觉有人跟着。出了京住的客栈莫名其妙着火。娘有点功夫底子,抱着你跑了出去。后来听说官府填尸格,把一对母女认成了咱们。就干脆隐姓埋名办起了杂耍班走江湖卖艺。”
“十年里,娘都没有回过外祖父家?”邱明堂父母早逝,老家只有族亲。穆胭脂却是有娘家的人。穆澜从来没见过外祖父家的人。
穆胭脂咬牙切齿道:“全死了。就那年冬天,我带你偷偷回娘家。一场大火把整条街都烧没了。澜儿,娘不傻。哪有这么巧的事?这是有人察觉到你爹找到线索,要斩草除根!”
“重新找到我爹说的线索,揭穿庚戌年科举弊案是假案一件。因那件案子冤死的人就能得以昭雪。当年操控此案的幕后黑手也许会跳出来现身。所以,我一定要女扮男装进国子监。”穆澜的思路很清晰。
穆胭脂听得连连点头:“当年娘不图杜先生回报别的,只要你能学得他的本事,能进国子监就好!”
阳光照在她鬓旁,丝丝银色夹杂在黑发中,格外显眼。母亲其实才三十出头。穆澜怜惜地望着母亲,把脸搁在了她膝上:“娘,其实你早就可以告诉我。”
穆胭脂的身体僵了僵,犹豫了下伸手摸着穆澜的头发低声说道:“被人发现就是砍头的命。娘一直犹豫,该不该让你去。”
“我这些年扮男人连李教头都没瞧出来,您就放心吧。父亲留下了这么清楚的线索,想必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找到证据脱身。当年死了那么多官员,一定会有人支持我们。再寻个时机揭破那件案子是假案。至于如何进国子监,母亲不是把我托付给师父了吗?师父会有办法的。”
提到了杜之仙,穆澜神色黯然。暂时性命无忧,却难说寿命有多长。
穆胭脂神色复杂,起身说道:“娘去给杜先生辞行。”
穆澜陪着母亲出了厢房。哑叔守在杜之仙房外。见到她们,他摇了摇头。穆澜叹了口气道:“娘,师爷昨儿耗费精力太多,还昏睡着呢。”
穆胭脂望着关闭的房门犹豫起来:“既然先生在休息,我就不进去了。”
她站在门口,双膝落地行了大礼,“杜先生,妾身今生今世都感念您的恩情!如有来生……为奴为婢都会回报您。”
她站起身,朝哑叔曲膝:“谢您照顾先生和澜儿。”
哑叔唬了一跳,赶紧侧身避开,眼睛渐渐红了。
穆澜将母亲送到门口。穆胭脂摸了摸她的脸道:“穆家班沿大运河北上,娘在京城等你。”
“娘,您别为难核桃。多个人帮我也好。”母亲对翻案报仇的执念已深。穆澜有些不放心核桃。
穆胭脂低声说道:“将来我会让核桃留在京城。她既然知道你的身份,也能照应你。”
望着骡车走远,穆澜才返回了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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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送上。
第34章不见
太阳还未升起,竹林中升起了浓浓的晨雾。像风吹动的白纱,轻轻柔柔,缠缠绵绵绕竹不散。
翠绿的叶尖凝着滴晶莹的晨露,悬而欲滴。一道青色的身影踏雾而来,手中握着青色的瓷瓶随手一抄,竹叶微颤,那滴晨露已落入瓶中。
脚踏在柔韧的枝头,身体蓦然弹起,顺着竹枝径直而上,踩着越来越细的竹梢往前。穆澜终于停了下来。被身体重量压得弯曲的竹梢上下震荡摇晃,随着呼吸的调整,她稳稳站着,竹梢再不震荡,只是被晨起的风吹得微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