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静、锐利、傲气,原本对待陌生人就是疏离而警惕的,齐燕白最初就是被陆野身上这种气质所吸引,现在他只不过是收回了留在齐燕白身上的所有优待,让一切回归原点而已。
外面的雨还在下个不停,窗帘被冰冷的风吹得一起一伏,齐燕白垂着眼看着空荡荡的床铺,脑海里忽然想起了他当时离开齐家时,他名义上的“妹妹”给他的“临别赠言”。
那是个还没成年的孩子,刚满十一岁。齐哲的情人众多,不是所有人都像ashley那样看得开,女孩的母亲是个爱情至上的理想主义者,爱上齐哲之后痛苦万分,虽然最终还是忍不住替他生下了孩子,但对于这个代表着背叛的结晶却怎么也爱不起来。
女孩在她身边养到十岁,被养得性格孤僻又扭曲,但又有着与生俱来的色彩天赋,最终凭借着一手出神入化的色彩搭配,成功地被齐哲接回了家门。
不过她回家的时候离齐燕白离开已经不远,齐燕白跟她没什么交集,只是在离开前收拾行李的时候,对方不知怎么知道了消息,居然特地来跟他道别。
“你要离开这吗。”她赤着脚,站在房门边上,一双浅金色的眼睛静静地盯着齐燕白,语气古怪地说:“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对。”年轻的青年头也不回,平淡地嗯了一声,说道:“再也不回来了。”
“这不可能。”金发碧眼的早慧女孩用一种近乎渗人的怜悯眼神看着他,静静地说:“你迟早还会回来的。”
“因为我们都是怪物。”她幽幽地说:“怪物是不被其他人接纳的。”
齐燕白不像其他兄弟姐妹那样,或疯癫或狂热,所以曾经对此不屑一顾,只当对方在说疯话,但直到刚才,他恍惚间突然想起这句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或许说得对。
他的兄弟姐妹们别扭又疯狂,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野明明曾经那样真心实意、毫无保留地爱过他,但却被他自己搞丢了。
那种隔着雨幕的痛苦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就像是用钝刀子凌迟,虽然痛感并不尖锐,但那种连绵不断的剐蹭还是把心尖上的软肉磨得血肉模糊。
陆野看到一半的砖头书还躺在枕边,书页里夹着被当做书签的便利贴,齐燕白的余光扫过便利贴上的手写标记,心尖登时像是被人拧了一把,疼得他喘不过气。
昏黄的夜灯下,曾经无数次肌肤相贴的耳鬓厮磨还历历在目,不知道是陆野演技太好还是他太傻,曾经有那么无数个瞬间,齐燕白是真的觉得,陆野虽然生他的气,但也不是对他完全没有感情。
陆野还是会抱他,会亲他,会在他情绪崩溃的时候拉他的手,一点一点地吻掉他鬓角的冷汗。
齐燕白一直以为这是陆野即将被他打动的征兆,可现在看来,那些亲昵、纵容,还有所谓的“心照不宣”,其实都是假的。
陆野的心志从没被软化,也从来没动摇过,他或许一直都在冷眼旁观,然后谨慎而冷静地评估着齐燕白的改变,借机寻找着最好的逃跑时机。
这种被欺骗的愤怒和失望无处排解,齐燕白只要一想到这段时间来陆野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为了逃跑的忍辱负重,他就觉得委屈,觉得愤怒,几乎有一种要把所有作品都撕毁的冲动。
但别说画着陆野的肖像,就连客厅里贴着的那副被“枪手”创作出来的“处女作”齐燕白都没舍得撕,他愤怒到最后也只是摘下了画架上自己那幅刚打了底稿的半成品,一点一点地把那张纸撕成了碎屑。
纷扬的纸片掉落在地,可齐燕白却丝毫没觉得轻松。
他想要发泄,却又由内而外极其疲惫,整个人都快被那种模糊却沉重的痛苦压垮了,连呼吸都觉得难过。
他脑子里好像一瞬间闪过了千万种情绪,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在想,过于复杂的情感浪潮顷刻间冲垮了他所能承受的范畴,他的自我保护机制噌地上线,顷刻间切断了他的一切感知。
齐燕白就像是一台被迫断电的电视机,只一瞬间的功夫,脑子里只留下一片空空如也的空白。
——就像他推开门时,面对的一室空旷一样。
他神色木然,静静地坐在沙发里,一时间什么也不想去想——明明他还可以挣扎一下,比如联系警局,亦或是联系陆文玉,哪怕会打草惊蛇被提前抓进监狱,他起码也能得知陆野的消息。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他只是雕塑般地坐在原地,任由那种沥青一样黏腻沉重的情绪缓缓从脚下升起,然后沼泽似地攀在他身上,一点一点地吞没了他。
齐燕白不知道自己在客厅里枯坐了多久,窗外的雨由小变大,但又渐渐减弱,一下午过去,地上活蹦乱跳的鲜虾死了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奄奄一息地躺在水渍里,时不时回光返照地蹦跶一下,然后啪地摔回瓷砖上,彻底不动了。
屋里的光线渐渐变得昏暗下去,直到沙发上那尊“雕塑”马上就要沉入黑暗,外面的走廊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到近,最后停在了门外。
紧接着房门轻轻一响,似乎是有人从外拨动了密码锁。
第90章“我回来是为了告诉你,我爱你”
门锁响起的时候,齐燕白正陷在一种迟钝而木然的绝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