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用平静的口吻对男孩儿说:&ldo;骂那个王八蛋,用最难听的话骂那个王八蛋!&rdo;说完又递给他一块石头。男孩儿在把石头投出去的同时,骂了一声&ldo;畜生!&rdo;声音很小。梁平马上又把石头递过去,男孩儿抓起石头:&ldo;畜生!&rdo;这次投出去的石头力量大多了,叫骂声也高多了。
&ldo;王八蛋!杀了你!我杀了你‐‐&rdo;男孩儿的叫骂声中夹杂着泪水。
男孩儿瘦小的身体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劲儿。他骂着,砍着,真有一股要把对方杀了的气势。他喘息着,全身大汗淋漓,还是不停地骂着,砍着。梁平在男孩儿身后看着他,不断地把石头递过去,递过去……
男孩儿的母亲和护士们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后的,她们被男孩儿的行动震惊了,被男孩儿的气势征服了,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男孩儿终于把力气用光了,投出去的石头打不到床垫了。
&ldo;畜生!王八蛋!&rdo;男孩儿继续骂着,蹲在地上,垂下手臂,嚎啕大哭起来。
此时的梁平,真想一把将男孩儿抱在怀里。可是他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转身给男孩儿的母亲使了个眼色。男孩儿的母亲立刻领会了梁平的意思,她连忙跑到儿子身边,紧紧地把儿子抱在怀里。男孩儿依偎着母亲,哭声更大了。
从那棵白玉兰树上震落下来的大花瓣,依然洁白,依旧芬芳。
6
优希搀扶着一个患者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听见了那个男孩儿的叫骂声。虽然叫骂声在医院里并不罕见,但其中饱含着的极端的仇恨,还是引起了优希的注意。连她搀着的患者也回过头去,不安地朝发出叫骂声的地方看着。
患者叫长濑麻理子,长濑笙一郎的母亲。经诊断,她患的是大脑皮层萎缩、海马周围供血不足引起的认知障碍性痴呆症。虽然才51岁,还是把她安排在老年科病房住了院。因人手不够不准备接收新病人的病床,经过优希的一番努力终于争取下来了。
长濑麻理子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长着一张说得上雍容华贵的脸。护士们都说,她年轻时大概是非常招男人喜欢的。优希心里知道,麻理子年轻时确实是非常招男人喜欢的,这是十七八年前亲自听麻理子本人和她的儿子笙一郎说的。
但是,现在的麻理子的皮肤显得比年轻时更有光泽和弹性。年轻时由于浓妆艳抹造成皮肤粗糙,从面部表情中渗出的疲惫让人一目了然。跟男人们的复杂关系中产生的痛苦与忧虑,对孩子的负疚感中产生的焦躁与不安,使她漂亮的脸蛋儿上常常透出放荡与颓废的神情。
但是现在的麻理子,已经从日常生活中的紧张感与责任感、人生的意义与目的的枷锁中彻底解放出来,从她的面部表情中常常流露出的惊慌恐惧与故作姿态消失了,有时甚至让人感到她简直就是一个可爱的小孩子。
实际上,老年科里很多老年痴呆症患者随着病情的发展,面部表情都在朝着小孩子的方向变化,而且变得任性、爱发脾气。有时甚至故意为难护士,对护士抡拳头。在这种行为里,也能感到他们孩子般的天真,他们是在撒娇,在竭力寻求爱的保护。
&ldo;是谁在生气,在哭啊?&rdo;被优希搀着的麻理子身体转向后院,意思是想过去看看。
&ldo;到那边去看看?&rdo;优希问。她本人也想去看看是哪个孩子,为什么哭得如此伤心。
由于麻理子的手脚还不太听使唤,她们只能慢慢向后院移动。刚进后院,她们就看见一个男孩儿正在朝着靠在玉兰树上的床垫砍石头,一边砍一边骂。他身后站着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子,不断地往男孩儿手上递石头。
优希记得这个男孩儿。发生在多摩川沿岸的猥亵男孩儿的事件,引起过优希关心与痛苦。听到罪犯被捕的消息,优希总算放下心来。而得知男孩转到了这所医院,她再一次被震动了。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孩儿呢?优希碰到小儿科的护士时,打听过这个男孩儿的情况。
小儿科的护士说,男孩儿转来以后,表情呆滞,医生护士问什么都不回答。护士为了安慰他送他一个布娃娃,他抓住布娃娃又踢又打,最后扯得粉碎。
优希呆不下去,今天早上到小儿科的游戏间看那个男孩儿,刚隔着玻璃看了他一眼,他就大闹起来。优希马上就看出这是个有心理障碍的孩子。男孩儿把护士给他的画笔扔掉,纸也撕掉,护士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优希很不愿意到小儿科当护士,因为这些孩子很容易让她想起十七八年前的自己。想起以前的事,她是非常痛苦的。
男孩子如果把愤怒埋在心里发泄不出来是很不好的。特别是那些受到过坏人猥亵的男孩子,深藏在内心深处的愤怒很容易变成自责。因为自己不好才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遭人白眼的。特别是这个男孩儿,眼看着父母由于自己的原因陷于危险境地,更容易产生自责和罪恶感。于是优希向小儿科建议为这个男孩儿请精神病专家,小儿科同意了,但打算再观察几天。
可是,还是这个男孩儿,现在竟痛快淋漓地表现着对罪犯的极大愤怒。
&ldo;畜生!王八蛋!&rdo;一边骂着,一边用石头砍着,那小样儿看着真叫人心痛。把胸中的愤怒和郁闷发泄出来,是否真的能治好心理疾病,现有科学还无法证明,但是发泄出来是非常必要的。为了认识到罪犯的恶,为了找到自尊,必须发泄出来。而且,眼前这个男孩儿并不是真的在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