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不应该,求优希帮忙就不应该。得到了优希的关心,得到了优希的赞扬,体会到了跟她在一起是多么的幸福以后,再离她而去,其痛苦的程度更是无法想像的。
笙一郎看着熟睡的母亲:&ldo;至少,母亲,您得好起来啊!我这里有的是钱。您得好起来,去找男人,去玩儿,都行……&rdo;
笙一郎觉得口渴,他拿起床头柜上的壶形塑料水杯,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回头一看,麻理子的眼睛睁开了。
&ldo;哎呀,把您弄醒了。&rdo;
麻理子睡眼惺忪地看了笙一郎一眼,蠕动着薄嘴唇,用沙哑的声音说:&ldo;水……&rdo;
笙一郎看了一眼那个壶形水杯:&ldo;我把它给喝了。&rdo;
&ldo;水……&rdo;麻理子重复了一遍。
&ldo;您要是真想喝,我去灌一杯来。&rdo;
&ldo;水……&rdo;麻理子撅着嘴又重复了一遍。
&ldo;知道了,我马上去灌一杯来,您等着。&rdo;笙一郎安慰了母亲一下,拿起水杯,拉上帘子。还好,没惊动别的病人。
来到走廊里,听得见护士们安慰患者的声音。笙一郎到盥洗室接了一杯水,往回走了一半又觉得母亲喝了这水也许会闹肚子,于是又把杯子里的水倒掉,走到大厅那边的饮水机那里去灌水。听到有人走动,笙一郎赶紧藏了起来。原来是一个住院的老人夜里起来乱跑,护士把他拉回去了。
笙一郎在大厅里愣愣地坐了一会儿。我到底是来干什么?是来照顾母亲?为什么像干了什么坏事似地躲躲藏藏的?当然,深更半夜的,确实有点儿奇怪,不过,既然是来看望住院的母亲,还怕人看见吗?但是,笙一郎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他。被人看作热爱母亲的孝子,笙一郎对此非常反感。实际上,他一直恨自己的母亲,他一直不能原谅自己的母亲……
母亲从笙一郎还不懂事的时候起,就经常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跑到别的男人那里去。有一次,邻居家的主妇闻到笙一郎家臭气熏人,以为笙一郎饿死了,赶紧报了警。那时候笙一郎看见女警官严厉地批评了母亲。
你算什么母亲?太过分了!
看到母亲被责骂,笙一郎好害怕,他拼命护着母亲:&ldo;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别说我妈不好……&rdo;
后来母亲到医院里来看笙一郎,很生气地骂他:&ldo;你是怎么搞的?不是给你钱了吗?&rdo;转过身去对警察却点头哈腰地笑着说,&ldo;我们家的孩子给你们添麻烦了。&rdo;过后,丝毫没有反省的样子,还是给笙一郎一点点钱,又跑到别的男人那里去了。
就这样的母亲,还要为她去灌水,还怕她喝坏了肚子跑到大厅的饮水机那儿给她换好水。笙一郎气得手直哆嗦,险些把塑料水杯捏碎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使劲儿摇了摇头,把水杯灌满,返回病房。走进病房以后,他听见母亲旁边的病人正在喃喃地说梦话:&ldo;没指望,没指望会这样。&rdo;
笙一郎在母亲床边坐下,看见她闭着眼睛,以为她又睡着了。麻理子的眼睛又睁开了,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ldo;水来了。&rdo;笙一郎把吸管送到她嘴边。麻理子表情呆板,一把推开水杯,&ldo;不要!&rdo;
笙一郎压低声音说:&ldo;怎么了?特意给您灌来的。&rdo;
麻理子扭过脸去:&ldo;我饿了。&rdo;
笙一郎叹了口气:&ldo;您说什么哪,半夜三更的。&rdo;
&ldo;饿了!想吃东西!&rdo;麻理子声音大起来。
&ldo;小声点儿,把别人吵醒了。&rdo;
麻理子不知从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大叫:&ldo;混蛋!给我吃的!&rdo;
笙一郎连忙捂住她的嘴。麻理子无力地摇着头,笙一郎把她的嘴和鼻子都捂上了。手心被她呼出的气弄湿,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浑浊的眼球,像一个古旧的玻璃球。
笙一郎怕这眼睛,想跑,结果是更紧地捂住了她的嘴。麻理子闭上了眼睛。她已经没有力气反抗,头渐渐地沉了下去。笙一郎觉得自己正在被母亲拉着一起沉下去,沉下去的同时,笙一郎感到自己的身体变轻了。
&ldo;就指望着这个呢,一直指望着这个呢。&rdo;旁边的病人又在喃喃地说梦话了。
笙一郎恢复了意识,松开捂着母亲的手,转身去看旁边的病人。那边拉着帘子,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笙一郎壮着胆子来到那个病人床前。
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老人,脑袋下边枕着一只鞋,眼睛闭着,呼呼地睡得很香。笙一郎拉好帘子,回到母亲床前。麻理子紧紧地闭着眼睛。笙一郎突然感到害怕:&ldo;妈……&rdo;没有回答。眼睛仍然紧紧地闭着。
&ldo;妈!&rdo;笙一郎不由得大声叫道。出事了!这样一来,不仅要丢掉自己辛辛苦苦奋斗来的地位和财产,就连自身的存在都成了问题。巨大的恐怖感攫住了他。
仅存的一点点理性支撑着他把手放在了呼叫按钮上,正要按下去的那一瞬间,手腕被什么碰了一下。麻理子纤细瘦弱的手伸过来,颤抖着抓住了笙一郎的手腕。麻理子正用焦点清晰的眼睛注视着笙一郎。
数月前见到母亲时,因病势沉重,眼神一点儿力量都没有,有力量时则是一种可怕的兴奋,反正都不正常。可是,笙一郎现在看见的眼睛,是精神正常的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