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灯亮着。梁平没喊也没叫,而是绕到后门去。他有后门的钥匙。原先在后门堆着的装啤酒的箱子不见了。梁平掏出钥匙打开后门,进去以后又把门插好。脱掉鞋子,开了灯,进了这个以前他当作自己的家的小酒店。店里的坐垫摞在一起,柜台上的烟灰缸也摞在一起,柜台里边的水池上搭着的抹布,已经干透了。店里依然打扫得很干净,可是气味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没有酒味儿,没有下酒菜的味儿,更没有客人们留下的烟味儿什么的。
&ldo;是梁平吧?&rdo;从楼梯处传来奈绪子的声音。
梁平&ldo;啊&rdo;了一声,算是回答。看着下楼下了一半的奈绪子,应该说什么呢?梁平犹豫了。
&ldo;吓了我一跳。&rdo;奈绪子爽朗地说。她一边故意啪达啪达地下着楼,一边说,&ldo;我还以为是小偷儿,正想大声喊人呢。&rdo;奈绪子笑着站在了梁平面前。
奈绪子穿一件茶色薄毛衣,蓝裙子,头发披散在肩上,没有化妆,本来白白的皮肤显得青白,而且没有光泽。
&ldo;怎么这时候来了?案子破了?&rdo;奈绪子越是爽朗,梁平心里越是难过。
&ldo;你身体没事儿吧?&rdo;
&ldo;没事儿啊,怎么了?&rdo;奈绪子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跟梁平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走到了柜台里边。
&ldo;别在那儿傻站着了,至少得喝杯茶吧。要不就喝酒脉箱里还有三瓶啤酒。&rdo;奈绪子从碗橱里拿出一个杯子,放在梁平面前,&ldo;门口的停业布告看见了?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有点儿累了,又是季节转变期,容易生病,到底是老了。&rdo;奈绪子说话时一直没有看着梁平,说完自嘲地哈哈笑了笑。
梁平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跟奈绪子说话。奈绪子从冰箱里拿出啤酒,瞥了梁平一眼:&ldo;坐下吧。&rdo;说完启开了瓶盖儿。啤酒沫儿喷出来,弄湿了她那纤细的小手。她好像在忍受着什么痛苦似的静止了一会儿,啤酒沫儿消下去的时候,微微颤抖着吐了口气,马上又恢复了笑脸,&ldo;成香槟酒了。也好,让我们来祝贺一下!&rdo;说完把酒瓶放在柜台上,用抹布擦了一下弄湿了的毛衣袖口。
梁平终于开口说话了:&ldo;这么长时间没跟你联系,是我不好。&rdo;梁平隔着柜台站在奈绪子对面,&ldo;你被送到医院里去的事,我听笙一郎说了。&rdo;
奈绪子沉默着,开始往杯子里倒酒。
&ldo;我不知道以什么理由来看你。我认为逃避是怯懦的表现,但……说什么也没有勇气朝你这边迈步……&rdo;梁平越说越感到自己卑劣,他说不下去了。
趁梁平停顿的机会,奈绪子问:&ldo;你怎么不喝酒?&rdo;她又拿出一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酒,&ldo;我也喝一杯!&rdo;
奈绪子本来是不喝酒的,可今天一口干了大半杯。
梁平看了奈绪子一眼:&ldo;听伊岛说,你打算把酒店关了……是真的吗?&rdo;
&ldo;我是这么想的。&rdo;奈绪子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ldo;身体,真的很不好吗?&rdo;梁平问。
奈绪子摇了摇头。
&ldo;那为什么呢?&rdo;
&ldo;……对顾客笑脸相迎,我已经没有那个自信了。开酒店的,没有笑脸不行吧?&rdo;
&ldo;为什么不能有笑脸呢?&rdo;
奈绪子没有回答梁平的问题。梁平觉得口渴,想伸手去拿啤酒,但那样做会靠近奈绪子,于是放弃了。
&ldo;是不是因为我?&rdo;
&ldo;不是。&rdo;
&ldo;是因为我,我……&rdo;
&ldo;别说了!&rdo;奈绪子小声叫起来,嘭地把杯子放在柜台上,&ldo;不是因为梁平,是因为我,是我的责任。&rdo;
&ldo;你一点儿责任都没有,你一点儿都不坏!&rdo;
奈绪子双手捂住耳朵:&ldo;是我的罪过!求求你不要再那么说了。是我的罪过,我的罪过只能由我自己来承担!&rdo;她的双手往前一挪,捂住了自己的脸。
梁平感到迷惑不解:&ldo;罪过?你有什么罪过?&rdo;
&ldo;是我把孩子害死了,是我夺走了他的性命!我没有保护好他呀……&rdo;
&ldo;那不怨你!&rdo;梁平受不了了,靠近柜台端起酒杯,一口气把啤酒喝光,用手背抹了抹嘴,&ldo;我从来就不想做什么父亲!我怕孩子受虐待……我自己还不能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去生活,我没有排除别人的影响去生活的自信。&rdo;
梁平额头冒出令人不快的汗珠,他抬手抹了一把,搜寻着合适的词语:&ldo;所以……摆脱所有人的影响,实现真正的自立,到底有没有可能呢?从小受到的影响,能不能完全摆脱呢?我根本就不知道。而且,能够做到真正的自立,能够摆脱从小受到的影响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不存在呢?……也许存在,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我应该做些什么,才能成为那种能够摆脱从小受到的影响的人呢?我还不知道……&rdo;
&ldo;你知道的!&rdo;奈绪子坦率地说。
梁平呆呆地看着奈绪子。
奈绪子接着说:&ldo;你的精神支柱在那里啊。你需要一个了解你的过去和现在,并且能够在各方面理解你的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