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仲桁抬头扫了一眼,十几个相框,里面是各种各样美丽小姐的相片。他知道是霍五特意照了给代齐看的,为了防止代齐把小姐们的相片给扔了,所以霍五每次都要让圆子和她们一起照。这样看在儿子的份儿上,他怎么都不会扔的。
代齐的旧事裴仲桁也知道一些。尤记得一年年末,他来汉浦交陈生意上事情。那年圆子被他母亲接去了京州过年,代齐一人闲着也是闲着,两人便一同对雪小酌了一夜。酒到微醺话便比平日多了些,代齐头一回问他为什么还没成家。他只道家中已有子侄,并不急着等他传宗接代。更何况他一个人惯了,不觉得非要同什么人过日子。或者说同什么人过日子于他来说没什么区别,那么早一日晚一日也不打紧。
代齐却是捏着杯子,幽幽道:“等你遇到那个人,大约就不会这么想了。”
裴仲桁有些意外,这样的话题并不多见。虽然他没什么可谈,但还是礼貌地问了一句,“不知道什么算是‘那个人’?”
代齐抬头望了望黛青色的天暮,半晌才道:“就是碰上了那个人,你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又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然后又给他满了杯酒,“两个人能走到赤绳绾足,是运气。遇见的早一步,心智不熟;若晚一步,又会万劫不复。”然后自嘲地笑了笑。
爱而不得,放不下,便成了劫数。
代齐不过年长他三四岁,可裴仲桁却从他话里听出些“少年情事老来悲”的意思来。这些话也仅听代齐说过一回,再往后也都是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如今这些事情轮到自己,就有了别样的体会。有些人的满不在乎,不过是因为无能为力。而有些男人的珍而重之,是润物无声的,连目光都很克制,生怕一个眼神太深,就会惊扰了那个人。
裴仲桁轻轻把相框放了回去,“这个姐姐是有未婚夫的。”
“嗯,我知道,她戴着戒指呢。”然后圆子又咧了咧嘴,“不过五叔说,只要瞧上了,管她嫁人没嫁人,先扛回家再说——他也就敢搁我面前说说,你看他敢不敢跟我父亲说。”
“跟我说什么?”花厅外响起了一个清隽的声音。圆子吐了吐舌头,转过身叫了声“父亲。”
副官接了代齐的手套和配枪下去,他走过来扫了眼那排相框,淡然道:“你五叔的相机怕是不想要了。”然后转向裴仲桁,“裴兄久等了。”
裴仲桁笑了笑,“也刚到一会儿。”
两人并肩去了书房,霍五换了衣服下来只看到两人一闪而过的背影。“你爹回来啦?”
圆子点点头。
“我刚才好像听见他说什么了?”
圆子学着代齐的样子,“父亲说,‘你五叔的相机怕是不想要了。’”
霍五心里一个踉跄,这是要摔他的相机呢!他撇撇嘴,“甭理他!”然后蹲下身与圆子平视,语重心长地说:“记住五叔的话,往后瞧上谁了,不择手段都要弄到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守空房。”
圆子有点嫌弃,“五叔,能教我点儿好吗?你这样会教坏小孩子的。”
霍五觉得自己一片好心变成了驴肝肺,都被这父子俩挥霍干净了。
直到看着圆子睡下,霍五才下楼,裴仲桁和代齐已经从书房里出来了。事情谈妥了,裴仲桁也不再逗留,同二人告了别。只是临走前找霍五要了那张相片,霍五向来大方,反正代齐瞧不上,送人也好。
等到裴仲桁离开了,代齐才把事情同霍五交代了一遍,叫他部署下去。霍五一一记下,但最后有些听糊涂了,“不是说拿四百条枪一箱弹药去换人吗,怎么装箱的时候要在箱子下头垫稻草,只装一半?”
代齐挑眉看了他一眼,难得有兴致,“你猜猜。”
霍五想了想,“哦,这是要跟水匪讨价还价?裴二做生意确实有一套。”
代齐摇摇头,“错了。”裴仲桁当时一提出来,他就明白了。
“那是为什么?”霍五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对了,刚才那相片上的小姐叫什么?”代齐忽然问。
“姓南,叫南舟。”
代齐顿了顿,倏尔牵唇微微一笑。
霍五想,这会儿想起来问人家的名字了?相片都被人家讨走了!然后脑子转了一圈,忽然茅塞顿开,“裴二这些东西换的就是她?”
代齐但笑不语,站起身,“就按刚才我说的安排下去吧。剩下的东西过五日再送过去。布放要隐蔽,千万不要暴露了。”
双方定在了宜江支流的一处浅滩上换人。到了换人那日,桂军派出的几个士兵都打扮成挑夫的模样,推着几个大木箱同裴仲桁早早等在了岸边。
过了许久,才有两条船远远驶来。到了河中心,船停了下来。马奎先并没有来,只来了其他几个当家和军师。
裴仲桁抬了抬下颌,万林把木箱打开,枪支弹药的机油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裴仲桁一拱手,“麻烦几位当家把内人带出来。”
船上的人拿着望远镜仔细看了看。汪瘸子看清楚了东西,这才冲船舱里的喽啰挥了挥手。不一会儿南舟被人从船舱里推出来,双手被绑在身后。今天不算太狼狈,穿了身粗布衣裤,头发松松绑成了条麻花辫。
“那就换人吧!”
裴仲桁这边把军火抬上了一条空船,叫人划了船到河中心,汪瘸子则押着南舟上了另一条小船,然后两边人的船上各牵了一条长绳。两船交汇时,汪瘸子跳到了另一条船上,打开箱子核对数量。十万现大洋是对的,但检查到长枪的时候,他清点了一会儿,忽然变了脸色,然后吹了一声啸子,水匪们又快速把南舟的那条船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