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来杯牛油果奶昔。”钟浅夕翘脚翻动水单,“给这位女士来壶茉莉花去去火。”
侍应生记录下后离开,她扬手将格挡用的纯色屏风拉近不少。
钟浅夕挑眉,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玻璃桌面,“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问?”
闻越缊木讷回,“我根本不知道你再说什么。”
“可以。”钟浅夕报以复杂的笑容,“那我提醒你一下,十年前曾经有个电话反复打进卢欣怡家,你的回答是,我是闻越蕴,您哪位,几次过后,你直接拉黑了这个号码,且没有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侍应声将托盘平稳的放到桌面,钟浅夕没有回避陌生人的习惯,“你当时的音调与我年幼时无差无别,想必花了心思模仿,也知道打电话过去的是我对吧?”
水汽顶着壶盖,白雾缭然。
接种出的太阳花长睫毛掩住闻越缊神色,白瓷茶杯外壁烫手,她捏着仿若无物,骨节泛出青白。
钟浅夕在闻越缊漫长的沉默里得到肯定的回答。
这家店因机场的特殊性溢价许多,牛油果竟还是生的,带着明显的涩味,沙冰的凉意扩散到全身,呼吸都带着浓重寒气,钟浅夕面无表情地说,“我猜你现在该在后悔,你从来没想到陆离铮的女朋友会是我,否则一定不敢约她。可我想问凭什么呢?如果是别的人话就可以任你喜乐被践踏心意吗?无巧不成书,无巧你不会有资格拥有现在的一切。”
“……”始终垂着头的闻越缊缓缓抬眸,盯着自己多年来竭力模仿,却没有学到半分神韵的真千金大小姐,目眦尽裂地质问,“你又凭什么站在制高点说这个?你有过过那种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里的苦日子吗?我只不过想要得到更多的爱、更多的钱,我不想再回去那种食不果腹、担惊受怕的日子里,和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不一样,我有什么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告诉我,我究竟有哪里做错了啊?”
临近黄昏的咖啡厅人不太多,可这样的闹剧还是引来不少窥看的视线。
钟浅夕巍然不动地保持着原坐姿,光影洒了满脸,悲悯地凝视着闻越缊,宛若一座观音神像。
“你知道濒死是什么感觉吗?”钟浅夕语气宁定,“就是哪种快要被溺毙的感觉,水漫过你的口耳,眼睛睁不开,失重感让你将坠不坠。”
闻越缊的愤怒里夹杂着几许茫然。
钟浅夕继续说下去,“你是不知道我,可我未必不知道你的感受,我这些年住福利院,你曾经住过的地方,见过的人苦命人绝不比你少,拜你所赐,这些年我读书之余忙着打工,最多的时候假期里一天要打工三份……但我一刻都想过要因此去剥夺别人的人生。”
“你的话很没有道理,恕我无法接受。”那杯难喝的牛油沙冰被重重的放下,钟浅夕的语调恹恹,“我父母难道没有给你足够的钱吗?没有给你足够的关怀吗?世界上就只有你一个人需要优渥无虞的生活是吗?我活该自生自灭对吧?”
“眼睁睁把一个孩子从亲生父母身边推开,好像只有电视剧里那种不得好死的反派才会做。”
“人人都有立场,立场角度谈不上对错,我母亲因为弄丢了我精神崩溃,需要一个寄托物,你出现,他们给你最优越的条件,互利互惠,感谢你在我不再的日子里给我母亲些许精神慰藉,你挂断电话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因为那可能会把我母亲推向愧疚的深渊,所以只要你安分守己,不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可能还会有一阵子好日子过。”
钟浅夕倏然抬眸对视闻越缊,绽出抹璀璨的笑,“但是一码归一码,整容是你自己乐意,谁也没逼你,我不认为我家或者我本人亏欠你什么,你能有过十年的挥霍无度与作恶多端,全凭你长了张似我的脸。你亲自把自己唯一逆天改命的牌打烂了,恩将仇报也请有个底线,到此为止,我想我们不会再见了。”
她起身,裙角擦过闻越缊时忽然被牵引住。
“张娩。”钟浅夕断喝,“放手。”
闻越缊的手指一点点松开,她陷在被提示真实身份的震撼里发愣,张娩是她的本名,俗气而颇具讽刺意味,她是家里出生的第四个女孩子,意思是女孩子免得来,家境谈不上好坏,是镇里开麻将室的。出生没多久就被送给了好心的老奶奶抚养,没享受到半点儿原生家庭的福利,大一点儿就开始学着偷摸拐骗,奶奶死了就进福利院,再然后就被领养。
小镇上比她凄凄惨惨切切人的海了去了,随便抽取一份杜撰成自己的,就足够拿来博取同情心,实际上哪有那么多多余的同情心呢?图年轻、图貌美、总有所图的,闻家夫妻图她和女儿长得像,所以她就不断的模仿。
闻越缊再次下意识的去抓住钟浅夕,又被骇人的气势吓退,手投降般举在半空,妄图把自己这儿最后的底牌打出,讷讷说,“陆离铮。”
“闭嘴。”钟浅夕回身睥睨,“别和我提他,你也对小芷做过什么是吧?”
闻越缊哽住。
“原来你也不是真的是非不分。”钟浅夕轻嗤,果然猜到了,这世上唯二可以威胁到陆离铮的,除她之外,只有小芷了。
她抽裙角,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道歉与解释没有任何意义。
墓前磕头说原谅,难道人就能复活吗?被摧毁的十年就能回来吗?
闻越缊透着咖啡厅的玻璃,视线追随那道倩影,震耳欲聋的话犹绕在耳畔,“这些年我住福利院,一天打三份工,早上擦桌子开始……”
所有的算计都落空,她听见自己颤音兀自对空气讲,“是我利用了你曾经遭遇骗他来的,他其实是来和我决裂的,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