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甫落,她自己先阴仄仄地笑了,“哼,怎么能没鬼呢?人家倾国倾城的个美人儿,一心想着你。两个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在道上撞见,又下着雨,正是个烟雨朦胧好时候,最适合暗生奸情!”
一气讲完,又倒回枕上,掣了薄衾把脑袋都罩了。席泠先是被这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数落惊了惊,须臾理清她的话,适才去拉她的被子,“这是哪里来的话,那日眼瞧她要摔在跟前,我不过顺手这么搀了一把。我不说,是因为要不是你这会提起,我都不拿它当桩事情存在心上。”
箫娘哗地翻了被,迎面剜来一眼,“你为什么犯这个好心?你不最是个冷心冷肺的人?你去搀她,难道就不是瞧人生得好,想着‘英雄救美’?”说完就哗地罩了脸。
席泠啧啧称冤,“你这话可真是欲加之罪,她倘或摔在离我一丈远处,我也不犯这个好心。可她就摔在眼前,我一个男人,难道坐视不理?”
“要你理?!”被子复翻开个角,“就要摔死她了?!摔死她就摔死她好了,跟咱们什么相干?”
这是无理也要闹三分了,席泠无奈地收回手,凭她捂着。俄延片刻,跅弛地笑了声,“你说得不错,就该摔死她,与咱们什么相干?摔死她,倒省了我许多麻烦。我正瞧她不惯,装得冰清玉洁,她打量我不知道,她就是故意往我身前撞。这哪里是个千金小姐的做派,分明是……”
“不要说了!”
箫娘恐他说出更难听的来,忙打住他的话。露浓虽说与她不是一路人,到底是个姑娘家,也不曾在面上得罪过她,有些不至于。
她倒先没气了,薄嗔佯怒地坐起来,“人家是位千金小姐,你个大男人,怎好这样讲她?”
“瞧,又不恼了。”席泠笑笑,顺势连被一道环住她的腰,“你这一会阴一会晴的,比南京的天还不定。我明白着告诉你,倘或你再听见这列没头脑的话,也不必琢磨我为什么不告诉你。我不告诉你,一准就是我没当个事放在心上,不记得、全忘了!你可别变着法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她也顺势在他怀里仰面,笑嘻嘻地,“你不喜欢她,既然说明白了,我就不恼了,也不瞎冤枉你。”
说着,脸色又换了副模样,鼓起腮满目幽怨,“可她喜欢你!我说呢,一个侯门的千金,日日变着法的来寻我个平头百姓说话,原来与柏家四娘一路货,是打你的主意呢,还想叫我中间牵个线!倒是四娘还坦率些,有什么说什么。她话里,转一百个弯,又羞着不敢直说!我就奇了怪了,她从前也没见过你,哪里来的这份心思?总不是……”
她退开几分,凄凄恨着瞪他,“总不是你们前世认得,望乡台上约了这一世做夫妻,她记着呢吧?”
席泠叫她的一霎欢喜一霎忧也弄得一霎欢喜一霎忧,又觉可爱非常,恨不得咬她一口。果然就照她两片利利索索的嘴皮子恶狠狠咬下去,却只是轻轻磨了磨,“干脆我咬烂这张利嘴,嗯?省得什么都没有,你倒自编出一段故事来。”
箫娘缩着骨头在床上打滚,笑得花枝乱颤,“叫我说中了,你心虚了!”
凭她天上人间胡说了一阵,说够了,席泠也不计较,搂她起来,拂开她腮上粘的一缕发,“瞧,笑出了一脸的汗,头发也笑散了。快去洗把脸,我换身衣裳往河边去提了饭来吃。”
箫娘不依,挽着他的臂膀,偎在他怀里,“我不要你去,你才回家来,又要走。”
“这时辰了,你不饿?”
箫娘探出对调皮的眼,“我吃过晌午的。”
“我可没吃。”席泠两手一摊,瘪着嘴逗她。
她就往他结实的肚皮上拍一拍,大义凛然,“你是男子汉,饿个一天半日的不妨事!”
席泠见她十分快活,也不觉如何肚饿了,“那先就不吃了,等入夜、入夜咱们到河中包一艘画船,在上头设席吃饭。”
箫娘成日间打秦淮河来来往往,见过无数或恢弘或清雅的画船,唯独没上去过。包船玩耍的,不是富庶的公子就是官家子弟,往行院里叫上一班姑娘的局子,设宴游湖,吟诗饮乐,一派逍遥。
入夜席泠果然包了艘画舫,清清静静摆了一席饭在船舱内,只有四个撑船的汉子侍奉。席泠先上船,接了箫娘手上的灯笼,一手搀她,灯笼照在她脚下。
正值月浓风凉,好些才子妙妓外头歇凉,河中灯辉熠熠,两岸高楼阔宇,像烧滚的一锅水,闹哄哄的。箫娘奔进舱内,里头不大一间厅室,设银屏宝榻,几张梳背椅,配着小几圆案,麻雀虽小,五脏精致。
两排槛窗歪皆是远近沸腾的文人墨客,箫娘各处都觉着稀奇,这里瞧瞧,那里摸摸,最后撑在窗台,往外一瞧,繁星在天,冷月在水。她深嗅着透着酒香的风,听见前头那船上妙女弹唱:
溶溶月似君,沦落湖水,落在奴心。君且歌且醉,闲也是睡,闷也是睡,奴慢斟来君乱醉。
那头欢快鼓掌,高声称赞。箫娘心有不服,也拣了段拿手的《玉簪记》唱几句。刚起个头,那船上蓦地静下来,一段唱完,瞧见那船上有官人伸出头来四面搜寻。
她唬一跳,忙不迭把脑袋缩回去了,转身笑扑进席泠怀里。席泠晓得她处处爱与人攀比,生怕落了人一头,便打趣,“既然要显摆,又怕人瞧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