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完之后,我浮躁的心情又波动了。谁来大声告诉我,镜子里这个长发飘飘美若天仙的人是谁?
当然不是我,妈的,我是旁边那个头发不长不短,发尾一片绿的怪人。旁边的美女还一甩头发,对着镜子摆pose,感觉下一秒她就要说出“x柔就是这么自信”。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付钱拎包出门,一气呵成的优雅姿态,再看看仿佛背了顶绿帽子的自己,有种这可能最糟糕的生日的感觉。
小哥十分自豪自己的杰作,“很独特嘛,黑黄绿的渐变,突显出光影交错的暧昧。是不是很有梵高睡莲的感觉?”
我靠大兄弟,睡莲是莫奈的,而且哪有我这样的睡莲啊?我无力吐槽,默默付钱离开。本来想挑战一下,染个特别的颜色,于是脑抽选了绿帽子的绿。万万没想到,我压根驾驭不住。
我好像一只老公出轨的绿毛龟,撑着一把土掉渣的绿伞在周末拥挤的人潮中穿行。再加上强装淡定而冷漠的眼色,在地铁里特别显眼。心疼刚花的钱,不忍心去染回黑色,只得硬着头皮去餐厅。
小时候我妈说我什么都不会,就知道吃。我不服气,我何止会吃,我还会挑餐厅!每次都能很巧地从人均最高那一栏里找出人气最佳的,然后收藏告诉自己暂时吃不起。
今天不同,好歹是自己的诞生日。就当犒劳这几个月来经历的各种幸与不幸,今晚过后继续安分过日子。
我整理了一下浮夸的绿毛,然后由服务生领向靠窗的小桌。哪怕再厉害的菜品在我嘴里都一个味道“好吃”,也阻止不了我来高逼格餐厅装逼的心。
“双人套餐,谢谢。”我抿着自以为有气质的微笑把菜单交给服务生。
“好的,”这位服务生小哥很绅士,关切地问道,“请问您的同伴什么时候来?”
我淡定地看向他,“我一个人吃。”
小哥:“……”
目送小哥离开后我开始打量氛围和装饰。托张沁月的福,我这位穷苦人士也去过几次高级餐厅,风格千篇一律。花再高价钱购买的内饰,我都是这样评论:“看上去就很贵”。
张沁月曾痛心疾首地对我这种粗鄙之词表示批评之情,我把手一摊,“不然呢?难道要我说大兄弟你们这装修好他妈厉害哦?”
记得高一患重度中二时在博客里卖弄:市井小民又如何?上流名媛又怎样?褪下衣物洗尽铅华不过都是人罢了,只是那内在的学术程度分之高低。品格与良好的生活习惯,只要是善人都有。
然后就依照自己幼龄化的标准来做一个善人,结果中二病愈发严重,随之而来的并发症是自傲与尴尬。
如今坐在高级餐厅里玩回忆杀,简直想杀死过去的自己。我以前怎么可以这么丢人?这种羞耻已经完全盖过绿毛对我的影响。
正想着,有两人从我身边经过,才发现是陆肖和一个看着就很基的男人。我俩对视着嘴角一抽,然后他瞥见我的绿毛,嘴角又一抽。
他俩就这样走过,隐约听见男人问他干嘛表情这么尴尬,陆肖凉飕飕地回了句“看见一只乌龟”。那男的还一本正经问他在哪里。
别找啦,在这呢!
我刚翻着白眼捋顺奇葩的秀发,又有一男一女走来。我比这男人先认出对方,但一时震惊没注意自己的形象,眼睁睁看着他先惊讶后冷漠地瞥了我一眼走开。
我默默地翻完这个白眼。
这个眼神喜欢吗,作为重逢的礼物送给你,垃圾。我情不自禁在心底骂道。不敢承认的是,紧接在无措和恶心之后,是极其恐惧导致的寒冷彻骨。
曾无数次幻想再遇时的情景,例如他会如何当众羞辱我,例如我会以那种姿势下跪乞求生命的原谅。当我以为一切都成过往云烟,却在一年中最重视的日子里突如其来迎接他,还有他最重视的人。
感谢他,很久以前开始,所有与他有关的人和事都成为我空想的敌人。
服务生来送餐时担忧地问我是否身体不适,我只能屏住气息一个劲摇头。仿佛被石头捆绑沉入冬日冰河之下,冰凉的刺骨从头顶传到脚心,流过每一条血管,而我是个无力的溺水者。
什么狗屁品格和优雅的姿态,被恶意支配的我压根当不了善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咽下这些装盘精美的菜品,味同嚼蜡、妒忌憎恨、羞耻难堪等种种情绪如墨水滴入水中,在心里晕开,整片水面都被染成墨黑,我却无力回天。
陆肖发来消息调侃我的头发,我瞥了眼就把手机丢在一旁。现在没有任何开玩笑的心思,任意一件小事都能激发我的恐惧。
吃到一半,从高脚杯的反光中看见自己不顾形象用餐的丑陋。叮嘱服务生不要把菜品收走后,我拿起化妆包走向洗手间。脚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总感觉背后有厌恶的目光注视,似要将我刺穿。
我用力撑住公共洗手台,想强装镇定,自我安慰说这不过是次不愉快的意外。在强烈的灯光照射下,镜子里我的整张脸浮现不自然的菜色。幸亏洗手间就我一人,没人发现我因愤怒而扭曲的表情。
拿起新买的唇膏,在嘴上机械地一遍遍深描。直到唇色血红,我才把这支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往废纸桶里一丢。和今天有关的东西,一件都不想留。
仔细检查妆容,镜中的女人嘴角挂着奇怪的微笑,而我并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