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桐,弓。”阗悯开口这一声又沉又稳,龚昶差些以为听岔了,回头瞥见舒桐背上,煜琉弓的银胎泛着柔和光晕,一瞥之间她已明白阗悯想做什么。
龚昶实在忍不住,“小王爷,这弓不要三石怕是拉不开的!”这是找死吗……她心中且不信阗悯有着天生神力,就算有,现在他只是一个受重伤的孱弱的少年,怎么能拉得开那张弓?
“那是我阗家的东西。”阗悯道,“我爹留下来的。”
“从前总觉得他不关心我。”阗悯仿佛陷入回忆,语气淡淡的,又有些飘,他说几句,又停上一会儿,“直到他走了的这些日子,我才想通……他的方式可能和娘不一样。”
舒桐已将背上那弓取了下来,双手托到阗悯跟前。
阗悯看着那张银弓,左手握紧,舒桐看着他眼角已有些红,知他这时候听不进任何人的话。阗悯一字一句清晰道,“他觉得我能拉得动,我就一定拉得动。”
这种情感龚昶并不明白,甚至在这一刻有些茫然。看着舒桐将那张弓交到了阗悯手里,她想出声骂上一句,但又有什么立场?舒桐不是他最好的兄弟吗?眼见着他发疯也不阻止?由着他胡来?
舒桐垂眼看着阗悯手里的弓道,“你说的都对,我也信老将军。”
阗悯的手只是提着弓就有些颤,煜琉弓只是弓柄,就重逾四十斤,对未受伤的阗悯,也有一番难度,何况人现在的状况算是极差。
阗悯眉间动了动,轻声道,“舒桐,拜托了。”
“嗯。”舒桐应了一声,扶着阗悯起身,右膝跪地,手肘撑在左膝上,——他把左肩留给了阗悯。
阗悯大半身重量靠在舒桐肩上,竟是纹丝不动,少年左握弓,右手将箭尾的凹槽嵌入弓弦,双臂下垂,闭上了眼。
“…………”龚昶叹了口气,他竟跟岫昭说的一样,不试一试,怕是不会死心。
阗悯凝神片刻后睁开了眼,左臂缓缓抬起,右手三指搭上了弓弦。少年动作极慢,四十斤的弓仿似有上千钧重,他深吸了一口气,左臂缓缓向前平推,把右手拇指也扣到弦上。
舒桐见他开弓拉到下颌就没有再动,整个身子都定住了,心惊这弓的拉力竟要如此大?阗悯以往在军中就不像个少年人,寻常的成年兵士也比不过他,钦羡他是得了阗风的真传,他想着他现在状态即使差一些,但没想差了这么多。
“阗悯。”
“小王爷。”
两人同时开口,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龚昶想着劝阗悯不能便早些放弃,别伤到自己,舒桐却想他不会放弃,强拉一定受伤。
“别拉了!”异口同声。
“安静些。”阗悯目光锁着场内那个满身沾血的男人,胸腔起伏,那弦又缓缓向后移了几分。
舒桐收回视线,因位置太低,根本看不清天坑内的情形,却见龚昶的神情紧张不少。他忽而觉着下雨,有水滴到脸上,抬眼一看,心中便一颤。阗悯那裹着白纱的手已然浸透,血正顺着弓弦向下滑落,砸在他脸上,落进土里。少年微蹙了眉,扣弦的手又向后挪了。
舒桐见着那弦已嵌入他肉里,心神剧震,咬了牙不再看他,阗悯仿似没有知觉,面上像结了冰的湖,不起一点波澜。
岫昭此时不止是腰上,连手臂也见了红。心道再拼不掉一个,他与林宣就得交代了,他心中拿定主意,在三人中腾挪,最终选定了马万离。这个刚才与他斗了几十回合的人一样疲态毕露,而且还对他心存畏惧。
岫昭突然收了剑,向后退了半步,三人一诧,陈勋,江上志分袭他两肋,马万离却缓了一缓。岫昭剑尖点地,忽然跃起,翻到马万离身后,冲他脑后削了过去。
马万离回手一格,断鞭被他卷了个圈捏着,堪堪挡住了岫昭的剑。他嘴角一勾,又生出一副女相,“王爷对我实在太好了些。”岫昭不与他多费唇舌,左手一掌劈了过去,马万离似是没想到他会用掌,一掌正中肩胛,面目扭曲,呸了一声。
岫昭见人前冲,鬼魅般地跟了上去,抬手便刺他身后大穴。陈勋、江上志一招扑空,这会儿回过神,转身缠上岫昭。岫昭一剑荡开江上志的铁扇,朝他抛出几枚铁蒺藜,江上志只冷笑一声,一一挥扇挡落,正待出声讥讽,岫昭已贴近了马万离后背。陈勋见他执意要毙了这娘娘腔,突然动作一缓,将刺向岫昭右胸的剑撤了回来,变了一式。先前他就不满马万离多嘴,这会子要是死了,也是一件好事。他心念微动间,岫昭已按上马万离的后脑,凌厉掌风扫出,隔了几丈也感觉到脸颊生疼。
马万离被他这一掌劈中头颅,吐了口血,身子便软了下去。岫昭身后的剑却是再避不过,陈勋抬了抬下巴,长剑停在了岫昭脖子上,“王爷,叫那边住手吧。”
第62章
林宣与谨瑶风轻烟斗得正酣,岫昭回转身,口中的话却迟迟没有出口。此时若让林宣住手,林宣就只有死路一条,而陈勋现在制住他,没有立刻杀他,只怕还有别的目的。岫昭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勋,他毕竟贵为亲王,见多了拿性命要挟的事,此刻反是有些淡定,将利害关系都理了个清楚。陈勋却是眉头一皱,压根没想到这王爷竟是不顾自己死活,朝林宣一声喝道,“给我住手!不要他的命了?”
“本王用不着你管!”岫昭一声不大,却足够让林宣听见。林宣手底没停,依旧在两人的夹击下苦撑。陈勋一双细长眼眯起,手中剑往岫昭脖子上挪了挪,已然贴上,“好胆色,以为我不敢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