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一旻说:“有一年债主上门讨债,她被逼着从楼上跳下来,当时我们比较缺钱,治疗不及时,后来命是保住了,但她的两条小腿也截肢了。”
“什么时候的事?”隋聿问。
池一旻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五年前。”
五年前,那个时候他已经认识池一旻,隋聿没想到当时他还经历过这样的事,看了眼置身在花丛中的池映月,面上露出不忍。
池一旻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反过来安慰他:“没什么,都过去了。”
隋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问了池一旻一个他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好奇的事:“你妈妈为什么也喊你真真?”
根据医生的诊断,真真是池一旻的第二人格,而这个人格是近期出现的,他的母亲不应该知道这件事。
池一旻正打算回答,就听见池映月在喊他,隋聿善解人意地对他说:“你先专心陪阿姨吧,我们晚点再聊。”
第26章怪可爱的
池映月坐在花园里,拉着池一旻,絮絮叨叨地聊着天。
她确诊阿尔兹海默症已经有些年头,病情发展到这个阶段有一个特点,就是患者会遗忘近期发生的事,反而留存着很久以前的记忆。
所以她的话题一会儿围绕着“最近市场猪肉涨价,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下一秒又会变成“下周市里创办文明城市,出摊的时候要注意,看见城管来了得赶紧收拾东西”。
这些对话横跨着好几年的时间线,没什么逻辑,内容也在不断重复,隋聿在旁却听得津津有味。他从母子俩的对话中,了解到了一点他们过去的生活细节,像是自己也参与了池一旻的青春一样。
池一旻在大众面前崭露头角的时候,已经是英俊多金的科技新贵形象,给了人们他家世显贵的错觉。但其实他的家境和显贵这两个字一点都不沾边,甚至可以说活得有些艰难,在同龄人还在闹厌学打游戏玩早恋的时候,他已经为家里的柴米油盐和学费发愁,和妈妈一起担起了家庭的重担。
池映月的记忆不知又回到了哪一年,她欣赏了一会儿园子里欣欣向荣的反季节玫瑰,突然转过身来问池一旻,“大学录取通知书收到了吗?”
池一旻早就习惯了他母亲这样,很快反应过来,配合地说道:“今天早上收到了,我要去t大读书了。”
“t大?真的是t大,哎呀,真是太好了!”听池一旻这么说,池映月的眼睛倏地亮了,无论是第几次听见这个消息,她的反应永远和第一次时如出一辙。
她松开池一旻的手,忘了自己已经失去了双腿,要从轮椅上起来,嘴里念叨着:“你先坐着,妈妈今晚做了红烧排骨,马上就好!”
池一旻连忙拉住妈妈的胳膊,温声哄道,“别忙活了,我吃过饭了,不饿。”
“哦,不饿。”池映月的意识一阵恍惚,忘了自己起来要做什么,也没执着红烧排骨的事,依言坐了回去。
“h市离这里好远的,这次你坐飞机去吧。”母子俩对坐了一会儿,池映月又突然想到,“你已经好久没坐过飞机啦,小时候还记得吗,你每次坐飞机,都要在机场买飞机模型,家里的柜子都要装不下了,有一次还因为模型的事惹你爸生气…”
“都多久以前的事啦。”见他妈妈又翻这些老黄历,池一旻无奈地笑道:“我已经不喜欢了。”
池映月依旧沉静在自己的记忆里,听池一旻这么说,她只当儿子懂事,在体谅自己。
“你放心去吧,妈妈有钱,这些年妈妈存了点钱,前几天,还和你赵阿姨借了两万块。”她深深叹了口气,说:“你呢出去之后就专心读书,不用顾虑其他的,如果那些要债的再来找你,你就让他们来找我…”
这大概是池映月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她的前半生和后半生,拥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底色,生病之后她忘了许多事,却将这段记忆反复提起。
尽管类似对话在母子之间已经发生了无数遍,但池一旻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只是如过去一般,温声细语地安慰他母亲:“我也有钱呢,学校给我发了奖学金,周末还可以出去兼职。”
“你这个孩子,就是太让人省心了,我反而放心不下。”池映月摸了摸儿子的额头,目光柔和了下来,“真真,别难过了,妈妈知道你舍不得他,虽然大学不和他在一个地方,暑假还是可以回来的见他的。”
池一旻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这是这么多年来,妈妈第一次提起这段往事。
见池一旻不说话,池映月只当是他还没想开,继续安慰自己的儿子:“你去了更好的学校,到时候毕业了就有更好的发展机会,将来说不定就可以去找他了。”
末了,她又补上一句,“别伤心了,乖乖的。”
“别伤心了”,池一旻听到这四个字,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倒是让隋聿这个旁观者的心,轻轻地揪了起来。
他曾经因为谁伤过心吗。
“我知道,妈。”池一旻很快给了他答案,他将母亲的手从自己的头上拿下来,牵在手里,微微侧过身,将自己的背影留给隋聿,“我没有伤心,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那就好。”池映月说,“你要明白,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因为感情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