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这些年,方苓能稳稳踩在丈夫头上,还要多得婆母的鼎力支持,当年做下的那个决定,之所以维持至今,是因许诺之人始终诚挚守信。
在方苓看来,这里唯一的亏欠,便是两个女儿。
长女略好些,付家门第不显,女婿付轶勤恳多年,娶了阮桑后才开始官运亨通,如今在北直隶盐运司当了个分司副使。
阮桑有旺夫命,贤惠能干、儿女双全,在付家得公婆看重,下面小姑妯娌众星拱月般围着她转。
相比之下,小女儿就命途多舛,沈之砚少年成名身居高位,她嫁过去,因着庶出的名头被婆母冷待,日子过得谨小慎微。
沈之砚不差,但方苓看得清楚,这女婿看着脾气温和,实则心性冷清,阿柔自小爱闹,活蹦乱跳养到十六,去了夫家完全是压抑天性过活。
方苓虽在这府上做了二十多年妾室,却是夫君敬重,婆婆拿她当亲女儿看,下人更是不敢怠慢,活得张扬快意。
果然姻缘好坏不能只看表面,关起门来过日子,冷暖自知。
方苓这一上午先是骂丈夫,后又忙着陪女儿,眼下饭还未吃完,府里的管事嬷嬷已经找过来,在外间廊下站了一排听候。
她坐在窗边,手里端着碗,一边吃,一边隔窗跟外面人交待事宜,倒也两不耽误。
阮老夫人见惯不怪,只一个劲儿给阮柔挟菜,“瞧这小脸儿瘦的,多吃点儿。”
阮家颇有些产业,这些年交在方苓手里打理,生生又翻出两三倍的规模,按阮仕祯五品官的俸禄,在这京城算得上富庶之家。
一个管事正跟方氏盘上月西院的支出,“……黄花梨嵌绿石插屏一架、老坑岫玉佛像一座、紫竹雕双鹊笔洗一对,这项支出总计七百八十两,刚好马鞍街书斋送来年初一季的进帐八百两,便全送过去了,刚好抹平。”
西院就是芳菲斋,每月开支都从方苓手上过,她倒也从不苛刻,通常连零头都不计,直接拨过去,只松不紧。
听着这一笔像是送礼,阮承宇与沈之砚是同年,三甲进士位次中上,如今在布政司使任参议,从四品,官运比阮仕祯这个当爹的强了不少。
毕竟是阮家的长子嫡孙,阮柔悄悄去瞥祖母,能有这般出息,她老人家自当欣慰。
谁知老太太面色八风不动,跟没听见一样,放下竹筷,老天拔地站起身,“柔儿吃完了,来给祖母切药。”
阮柔当即撂下碗,搀着她往内室去。
老太太一向对芳菲斋态度冷淡,从前阮柔觉得她是为着阿娘的面子,这会儿却觉出几分奇怪。
没给她走神的功夫,侍女秋月搬出一匣子茯苓块,笑眯眯道:“老太太上回说了,还是三姑娘手艺好,茯苓切得又细又匀,磨出来一点渣子都没有,奴婢今趟又能偷懒了,有劳三姑娘啦。”
阮柔冲她眨眨眼,“前次秋姑姑说给我做马蹄糕的,应该说话算话的吧。”
“哎哟真的是……想占三姑娘点儿便宜,可不容易呐。”秋月掩嘴跟老夫人笑,拍拍手向外走,“行,我这就和面去,多做点拿小瓷瓮装起来,让三姑娘带回去慢慢吃。”
阮老夫人嫌弃撇嘴,“我原也当她是个人精呢,原来光会窝里横,出去是个没嘴的,不顶用。”
阮柔偷偷跟秋月扮个鬼脸,从一旁拿过柄小金刀乖乖切药,不敢回嘴。
她喜欢回娘家,喜欢家里这热热闹闹的气氛,祖母嘴硬心软,看着对谁都不大热情,其实心里最明白事儿。
阿娘这么个倔脾气,婆媳俩这些年相处下来服服帖帖,是知道老太太不存私心,好话赖话,不中听却实用。
有一等人便是如此,哪怕面上遭些罪,也要心里活得痛快,阿娘便是如此。
她嫁给沈之砚,面上看着风光,其实内里情形恰好相反。
坐在窗边光线正好,暖风和颐,阮柔一边切药,有一搭没一搭听着那边阿娘跟人说话,几个字随风送进耳中。
“这次西北过来的茶叶,咱们用的是金刀商行的路子,果然,比往年成本低了三成。”
阮柔停住,盯着手里小小的金刀出神,拼命想要抓住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云珠凑到近前,蹲身小声问她,“夫人你困不困,要不我帮你切会儿。”
说着来拿她的小刀,阮柔盯着她的手,蓦地想起来了。
前世棠梨院,那会儿云珠在替她拆茶饼,也是拿着这样一把小小金刀,一边听吕嬷嬷在旁跟府里的下人闲唠嗑,说起近日沈之砚跟大理寺办的走私盐铁案,通缉大半年的主犯刚落网,正是金刀商行的东家。
她记得当时云珠舞着手上茶刀问,“金刀商行,是这个金刀么?怎么起这么个古怪名字。”
那下人解释道:“嗐,听说先前在西北是走镖的,人家叫金刀镖局。”
当时那桩案子闹得声势浩大,这金刀商行将两淮的盐私运到西北,再卖给蒙古人,禁盐令颁下近十年,大益严禁向关外贩盐,这是近些年最大的一笔运贩私盐案。
尤其他们不光卖盐,还偷贩大量铁器给鞑子,犯的是通敌罪。
眼下阿娘竟与金刀商行有生意往来,阮柔惊出一身冷汗,感觉摸到一丝前世阮家大祸的脉络。
沈之砚一早先去大理寺,严烁刚从地牢出来,熬了一宿眼都红了,却精神奕奕,见了他上来把住肩咬耳朵。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