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白老板附近一直有巡阅派去保护他的人,温家的人也有所留意,就算李家有什么害人的想法,也不会出事的。”温珩以为谢颜担心白落秋的安危,宽慰道。
“我不是担心这个……当然也不是不担心师父。”谢颜摇了摇头,不知该怎么说。
“你有什么其他想法吗?”
“我就是觉得很奇怪。”谢颜抿了抿嘴唇,“我师父是巡阅大张旗鼓请来的,他身边有巡阅派来的人暗中保护,那些洋人肯定想得到,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指使让李家人上门闹事呢?难不成还指望李家那群富贵子弟打得过巡阅的亲兵?”
“确实不对劲。”温珩闻言皱起眉头。
“而且我师父的反应也不合常理。”谢颜接着说,“他肯定知道自己身边有保护的人,也知道李家人不成气候,正常来说,哪怕他安安稳稳坐在宅子里喝茶,也不会出半点问题,可他却直接从后门离开,假装自己不在,又让人打开大门请李家人进屋礼待,似乎很怕和李家有所接触,这又是为什么?”
“你既然想到了这里,没有问白老板吗?”
“好歹叫一声师父,怎么能戳人痛处呢。”谢颜叹气摇头,转而一笑,“这里面的关窍,肯定与我师父和李家曾经的交集有关,我已经大致猜到了些,不过还不能确认。”
“我师父那么聪明的人,肯定也知道我想到了,只不过不想亲口叙述罢了。”谢颜说到这里,拍了拍出门时白落秋突然提醒自己带上的李泉的肩膀,“李泉,你和我们说说吧。”
“……我?”李泉原本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听谢颜与温珩分析李家,温家和白落秋的一系列事,已经目瞪口呆,此时见谢颜竟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顿时失语,“我怎么可能知道班主的事啊?”
“不,你知道。”谢颜敲了敲李泉面前的桌面,“你从小在德春班长大,父亲又是班主的亲信,哪怕你不曾刻意了解,也一定听说过一些事,你仔细想一想,戏班里有没有关于师父的那种……比较儿女情长的传闻?”
“儿女情长?”李泉真的回想了一下,“那也太多了。”
“什么?”
“阿颜你来戏班来的晚,又不怎么出门,没有见识过。班主是谁啊,京城第一名旦,长得好看还有身份有面子,想和他那什么的人男男女女能围着皇城绕几圈,平日里光收礼就得安排几个专人负责,逢年过节更是能堆满大厅,你要其他的不好说,儿女情长什么的,真的说也说不完啊。”
“……”谢颜有些无语,忘了白落秋的受追捧程度是他疏忽了。
谢颜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那你再仔细想想,在这些人当中,有没有那种,师父也表现出过与对旁人不同的,无论什么情绪都好的时候?”
“你这倒是把我问住了,班主平日里对谁都一个样子,无论多贵重的礼物他都不会多看一眼,无论什么身份的人套近乎,他都是淡淡的……”李泉皱起眉头,苦思冥想,飞快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既然阿颜说班主觉得他知道,那么肯定是他能知道的事,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起来了!”李泉一拍桌子,声音在空旷的咖啡馆里十分醒耳,下一秒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什么?”谢颜眼睛一亮。
“我想起来了,那大概是我七八岁时候的事,具体情景我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很多都是听班子里其他伙计们说的。”李泉回忆着。
“那时候班主才成名一年多,但已经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角儿了,每场戏票都能抢购一空。那天德春班照常开戏,唱的是红鬃烈马里的武家坡到大登殿,薛平贵的角儿已经上场唱完了过门,班主扮好彩站在出将门后等上场,不知怎么的突然说自己不唱了,直接回了后台。”
“我爹吓了一跳,赶紧追上去问,不知他们说了什么,我爹回来后出去叫下了演薛平贵的角儿,给在场所有票友道了歉,每人赔了双倍票价,又承诺下次有时间免费请在场观众再听一出戏,央告他们今天先回去。”
“票友们来就是看班主的,闻言自然不肯,全部坐着不走,还有些起哄的同行故意想把事闹大,喝起了倒彩,德春班当时还没完全立稳脚跟,我爹急得头上汗一层一层地往下流。”
“然后呢?”谢颜听到这里,有些急着想听后续,在他的认知中,白落秋是一个与冲动二字毫不沾边的人,究竟是什么让他做出如此突兀且毫无益处的决定?
“后面我爹实在没办法,又把班主请了回来,我那时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这些都是后来听其他人说的。”李泉咽了咽唾沫,“据说班主当时还没卸妆,穿着王宝钏寒窑里的行头,打补丁的青衣褶子和素银头面,站在台上那么一瞥,却活脱脱像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台下闹事起哄的人全部都静了下来,怔怔地看着他。”
“然后班主朝一个方向看了一眼,说了一句话,停都没停,又转身下台,再也没出来。”
“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这辈子人微命贱,只有自己说到做到,我说过再也不会给你唱一出戏,就死都不会开口。”
第68章“新”租界
“……”饶是谢颜早有推测,听到这句话,还是被其中的骄傲与决绝一震。
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个久远的场景,看到了那个孤身立于台上的身影,带着不易察觉的悲哀,与万千人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