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秋在京中时唱遍了所有有名气的大剧院,天盛剧院的装修虽好,但也不至于震惊到他,他前后大概看了看,知道剧院的原老板所言不虚,这里的很多东西确实都是现成的,就算阿颜想要改装,有底子在应该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白落秋伸出手指试了试包厢内的软椅,没有明显的灰尘,应该是原老板知道今天他要过来让人提前打扫了,他缓缓坐在椅子上,心思从剧院事情上渐渐抽离,思绪就像一团捉摸不透的云雾,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也或许他明白,但还不愿意多想。
他这一辈子,用了十五年的时间只学会了怎么活着,又用了七年的时间一点点明白自己是谁,除了戏外,他学什么都向来很慢,所以一生会这两个便够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其余诸事,本不该是他应得的。
白落秋看向窗外,芙蓉街的白日热闹繁华,这是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来此生活的汉口,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当初想来这里的理由早已变成浸在烂泥里腐烂成软水的月季,他最终还是来了。
白落秋揉了揉眉心,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他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么多以前的事?
难道……
“咚咚咚!”包厢的雕花木门从外敲响,打断了白落秋的思绪,“白老板,有位先生在外面说和你说好的有事找您,您看怎么办?”
听声音是剧院的小厮,这么短的时间,白落秋以为是雒纬竹回来了,没有多想。
“请他上来吧,我待会儿还要去三楼看看,就不下去了。”
“好嘞!”
小厮应声而去,白落秋起身走到窗口,朝下随意看了两眼,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雒纬竹是和李富一起去买药贴的,而李富在今天之前已经来过天盛剧院几次,和这里的人都混了脸熟,他们两个人买东西回来的话,天盛剧院的人都知道李富是他的伙计,怎么会需要小厮来通传?
白落秋心中的不安突然放大,他猛地转身,包厢的门在此刻恰恰被从外推开。
一个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然而事实上还是一眼便认出来的人堪堪站在门外。
“……”
在白落秋猛烈震动的瞳孔中,李天维努力挤出一个儒雅的微笑。
“阿秋,好久不见了。”
……
白落秋看着他,用了半秒时间将自己的情绪全部压住,“我并没有想见你。”
“阿秋,你这么说可太生分了。”李天维毫不意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盛满好脾气的笑意,“再怎么说,我们也算故友重逢,你看你来了汉口也不和我说一声,现在我来了,总该请我坐一坐吧。”
白落秋皱起眉头,十分反感李天维的语气,他想喊小厮把对方“请”出去,不料李天维就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一样,飞快一步迈进包厢关上了门。
“剧院的人是最消息灵通爱搬弄是非的,如果今天我们在这里把动静闹大,猜猜需要多久你和我的事就会添油加醋传遍汉口?阿秋你刚到汉口不久,不想还没开戏名声就坏了吧?”
白落秋眼睛扫过李天维抵着门把手的胳膊,知道对方今日绝对有备而来,在心里飞快过了一遍各种解决眼前情况的方法,全部无果,“我才知道,原来汉口大名鼎鼎的李家比我一个戏子更不要脸面。”
“脸面这东西,说到底都是虚的,它重要只是因为有时候有了它你才能获取更多利益,如果你有足够的权力,它就像草芥一样不值一提。”李天维笑了,上下仔仔细细瞧了眼几步外“日思夜念”的人,“阿秋,你长大了,但比我想的更好看了。”
白落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委身于戏班中,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少年,自然不会被李天维的表象蒙骗,他忍住对方赤裸裸的目光带来的不适,不动声色地往窗边退了半步,嘴上继续周旋。
李天维方才所言不差,虽然出名的角儿有些风流韵事在如今不是稀奇事,但白落秋是方庆明打算拿来与跑马场竞争的大旗,这种紧要关头,绝不能在舆论上出现半点差池。李天维的这个威胁,确实威胁到了点子上。
“别假惺惺的说什么叙旧,我来汉口的事你肯定早就知道,否则昨天早上一群李家人浩浩荡荡去我宅子做什么?难不成是来赔罪的?”白落秋假意生气试探。
李天维早料到白落秋会问这个,见对方情绪激动,他反而松了口气,他就知道,白落秋根本没办法放下自己。
“昨天他们贸然上门是我家里的意思,我拦了半天也没拦住,好在你当时不在没有冲撞到,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我已经和他们谈好了以后的事,赶快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以后?”白落秋念了这两个词。
“阿秋,你应该知道,我已经娶妻生子了吧?”李天维小心翼翼地问。
“我记性很好。”
“是啊,我后来再去京城想看看你,你直接下台把我们赶出去了。”李天维很受伤的神情,“其实当年的事,我一直特别后悔,你知道的,开始我一点都没想放弃你,还直接从亲戚家出来了,但百善孝为先,我家里来的人说我爹娘气得饭都吃不下去,再加上我那时年纪轻手里没东西,就算离开家里也养不起你,所以才……你能明白吧?”
李天维抬头,白落秋站在窗边静静看着他想方设法地解释,浅褐色的眸子不喜不悲,仿佛只是在听一出无关紧要的戏,李天维心头一跳,突然有些拿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