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白玉坐姿不变,只是目光挪到了门外,也许是看着阳光中轻微飞扬的尘絮,也或许只是穿过辽阔壮丽的山峰看着那片蓝天,一字一句道:“她答应我十日后回来,今天是第八日,我再等两日,你们都散了去歇息罢。”
好一会儿都没人动弹,萧白玉一恍惚想起来她是坐在姜潭月房中,该走的人是她才对,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却不知道起身时膝盖怎么撞在了木桌角上,她身子歪斜了一下,又极快的一手撑住了桌面。收回手时掌心一片冰凉,她瞥了一眼,木桌上清晰的映着一个潮湿的掌印,她是握惯兵器的,手心极少出汗,此时却是渗出了极重的汗意。
姜潭月看着她紧绷的背影,也不知她心里到底压了多少座大山,却一丝都不曾表露出来,许是因为秦姐姐不在,她再无可依靠之人,只能一人全部撑起,看起来坚不可摧又脆弱不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姜潭月沉沉的叹了口气,不自觉的呢喃出声:“堂姐……”
出乎意料的,回应很快钻进耳中,少了冷意多了宽慰:“我在。”
第92章天南地北双飞客(叁)
烈焰堂临近成都,沈绘和楚画自成都回来,还算是最早听闻消息之人。短短两日间,金盟主一举擒下修罗教护法的喜闻传遍了大江南北,江湖中人纷纷弹冠相庆,就连烈焰堂被灭一事也被称为死得其所,兴许在他们眼中,一个门派的存亡无关紧要,除掉会威胁到自己的祸害才是重中之重。
秦红药下落已明,也再无人来叨扰九华派,只是洛阳金府的门槛快被武林侠士们踏破,迫不及待想瞧一瞧令人闻风丧胆的修罗教护法落网的模样。而前去打听的探子回报,金铁衣面对络绎不绝的访客,回复都千篇一律,只道妖女诡计多端,为了提防她逃出重围,暂且被关押在黑雾冢,盟主大会上便教她亲自给诸位谢罪。
众人闻言也觉大有道理,便不再多做纠缠,也有坏心人琢磨了一下谢罪二字,想到了偏处,不由得嘿嘿直笑起来。秦红药作恶多端心狠手辣是人尽皆知,但她容貌极为出挑风姿绰绰也是所有人敢想不敢言的事实,只是一方面碍于金盟主在上,一面黑雾冢又是武林禁地,即使再有什么歪心思也绝不敢进黑雾冢一探,此事便搁置了下来,都各怀心思等待着盟主大会的召开。
又一日夕阳落下,当天边最后一抹血红也沉落在山峰后,黑暗由浅至深,如同一点点化开的墨,缓缓倾倒在九华山的上空,已经是那人从九华山离去后第十一日了。萧白玉就站在山脚下,似一座玉刻雕像,定定的看着天空完全暗下来,然而林间小道的尽头依然是一片寂静,没有等到马蹄声,也没有等到归人。
这两日来江湖传来的风言风语听得不少,她也日夜琢磨,秦红药武功如何没人比她更清楚,金铁衣想伤她是难如登天,便一再告诫自己这应是他故意扰乱人心的诡计。但时辰每过一刻,心中那隐秘的,不可否认的猜想便加深一分,明知不该,却还是朝着最坏处去想,心绪便犹如脱缰的野马,再回不到正路上。
今日该回来了……或许路上耽搁了片刻,也或许又有什么要紧事临时走不开……但至少会遣人回来告知一声罢,谣言传的如此凶猛,她定是不会让自己被蒙在鼓里。萧白玉又怨起修罗教那些手下,明明平日里翻山越岭神出鬼没的,怎么一到正经时连人影都瞧不见。
怨气转瞬又化作死寂一般的沉默,萧白玉仿佛在试探自己底线般的去想,或许当真是连手下都回不来了呢……她以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耐心等待了两日,一颗心都随着夕阳彻底沉下山谷后,两天中第一次开口唤来弟子牵马准备行囊。
太久不曾讲话的嗓音沙哑低沉,姜潭月听得心里一哆嗦,她们几人这两日虽也陪着站在山门口等,但到了深夜还是会被堂姐赶回房内歇息,但她们却谁也不能开不了口劝萧白玉也回房小睡一会儿。感觉微微提高一点音量都能将她冰封般的外壳打的支离破碎,姜潭月很小声道:“玉姐姐,我同你一起去好么,自从上次遇到那些活尸后,我同父亲钻研了许久,姜家的药王神针是极克它们的。”
活尸?也是,金铁衣特意挑选了黑雾冢这种地方守株待兔,想必是想将他的黄泉御魂之术施展到极致,不知上次茶馆那一把大火烧过他手下的金尸后,金铁衣是养精蓄锐的了多久才开始这一轮的报仇雪恨。身子虽僵硬冰冷到连自己都感觉不到,思路却还活泛,倒不失为一件值得红药夸赞的事。
萧白玉不着边际的想到最后一句,思绪便忽然卡了壳,兴许直到此时她才真正相信,要等的人回不来了,她闭了闭眼,红药红药,到底要在心中默念多少遍,才能再看见那张面孔出现在眼前。
但极快的,再睁眼时所有的僵硬脆弱便一扫而空,她活动了一下身子,十指用力的攥成拳,再缓缓松开,骨骼啪啪一阵脆响,象征着她的全身已活了过来。等待的两日就像是濒临毒发,一面惶恐焦躁,一面又祈祷剧毒捉弄人般的忽然痊愈,但到了避无可避,毒素轰然爆发的刹那,却又深深的舒了一口气,便放手去斗罢,便亲眼去看看,那黑雾冢内到底有没有她苦等不回的人。
她尽可能让自己看向小姑娘的眼神收起杀气,甚至能露出一丝笑道:“你们留在九华山就好,我会带她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