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萧白玉忽然转身,她一点点抬起头,双拳攥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后终是再度捏紧,终于说了出来:“不会的,凌帮主正领着十门火炮和粮晌赶来这里,最多半月便到了。”
萧白玉清楚这一句话意味着什么,她自进邺城起便不敢抬眼,生怕瞧见了旁人的悲惨凄切,生怕动摇了她一颗早已决定不管不顾的心。若说什么大义,什么道德,当她决定将九华派托付给弟子时,当她在盟主大会上,在全武林人的面前亲吻秦红药的手心时,那些便早已被她抛到脑后,只是认定了那一人。
所以哪怕脚下站着的土地是自己生来三十年的故土,哪怕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哪怕当今皇帝是自己未曾谋面过的父亲,她都放弃了抵抗。这一切的一切,她本可以早早插手,她本可以用上她绝顶的武功,她本可以让多少同根之人免去战火之苦,然而她没有。
但当她一路赶来,只为将那个人放在眼里,只为让心底人平平安安之时,目睹了多少背井离乡,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战死沙场,她才发现自己做不到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如此羞愧,多么讽刺。
萧白玉没有再去看许荣陡然惊喜的神情,只扬起头看着远方的天沉沉云幂幂,其他人谁也没有做错什么,她没有半点能去怨秦红药的地方,若不是她,怕是早已不知身死何处,若不是她,九华派依旧被江湖的风言风语所淹没,若不是她,自己恐是终其一生也无法领略世间的任何美好。
一众人能自黄山全身而退,是用她至亲的命换来的,大金只剩她一人,她必须坐上王位。
所以最后一一数来,才突然冷汗直下,惊惧的发现居然是自己错的最多。她可以大义凛然割袍断情,也可以一心一意只为私情,如同站在两座高峰间的狭小谷地间,茫茫然的缩手缩脚,一座也不敢攀登,直到两座山峰一起崩坏塌陷时,才明了自己已是死无葬身之地。
于情于义都再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悲哀的意识到这点,近乎忍不住落下泪来,直到许荣将她引至帅府,她都手脚冰凉麻木如同行尸走肉。许荣在身侧唤了好几声,萧白玉才浑浑噩噩的抬眼,瞥见了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常将军。
躺在床上的常将军面色隐隐发黑,嘴唇干裂如土色,身体上下至少扎了十处绷带,每一处都被染得血红。
是否当火炮压阵奋起反击时,她的红药也会落的这般模样,亦或是更加惨烈?
这念头刚一起,萧白玉直接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连心的剧痛好歹是让她定下神来,上前几步探了探常将军的脉相,虽微弱却也还算稳定,内伤不重,只应是失血过多心力交瘁才迟迟不见清醒。她掌心运功,纯厚的内力流淌进他的筋络中,缓缓的滋养通顺了一轮,掌心下传来的心跳声明显清晰了起来。
确认他没有大碍后,萧白玉收功起身,扶着他再度躺下,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常将军眼珠滚动了起来,眼皮也颤动了厉害了些,许荣忙走几步,立在床边守着将军醒来。满室的将领终于露出点喜色,笼罩头顶的愁云惨雾淡去了些。
将军是军队的主心骨,他不能倒,倒了便什么也没了。
常将军艰难的睁开眼,一眼便望见了不远处的一身白衣,他呆愣的躺了好一阵,还当自己眼花,抬手揉了几次眼,被拉扯到的伤口又泛了血,肩膀生疼,才知晓眼前并不是一场美梦。许荣也是一样的欣喜若狂,伏在床畔一句急过一句:“常将军,长公主当真来助我们了,长公主还说援兵已在路上,我们马上就要有火炮和粮食了!常将军,我们能打胜仗了,邺城守住了!”
常将军愣愣的听着,眼睛一眨也不眨,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在沙场,才能听到这些放佛是神仙一般的话语。其余人也都僵僵站着,不敢置信。常将军猛地翻身下床,重重的跪在萧白玉面前,以头磕地,也不管哪里的伤口又崩开,血顺着肌肉鼓掌的手臂淌到地上,正如他不知何时掉下的热泪:“长公主隆恩,末将九死难报,从今日起,末将全凭长公主号令驱使,若有二心天地不容!”
常将军一跪,许荣同其它人都咚咚跪下,喊声震天:“全凭长公主驱使!”
那是用尽他们力气的吼声,他们苦守数月,鼓衰力竭,矢尽弦绝,性命相搏至宝刀折断,盔甲破碎,竟熬到了援军到来,救他们于无路,助他们于水火,拼战沙场数死而生的将士们都是热泪盈眶,以最忠心虔诚的目光凝望着萧白玉。
披甲负伤尘霜满面的将士跪了一地,萧白玉身处众人中央,似有万丈荣光,她的目光却越过众人,遥远的望穿邺城空旷残破的街道,望穿布满火痕箭矢的城墙,似是又望到了金军大营中的帅帐。无人知道她是多么的可耻可恨,只有她自己,萧白玉垂下眸,藏了许久的泪终于滑落,和地上冰冷的血混在一起,如同她一颗摔碎的心,只剩千分薄凉,万分悲哀。
但无人来得及注意她的泪,只因府外猛地一阵急鼓乱响,满屋的将士瞬间握住了腰间的兵器,早已疲惫不堪的眼中又爆出道道精光。他们齐齐的看着萧白玉,只待她一声令下,便奋勇上前。
萧白玉被鼓声一震,双眸一眨恢复了清明,发觉众人依旧跪在地上,轻声道:“都起来,这鼓声阵阵,莫非有人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