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弟弟?”尼禄问。
“嗯,我家是三姐弟,大姐应该已经结婚了吧,不知道还住不住家里了。”赫伯特说着,忽然露出一点骄傲的表情,“不过我弟弟也很聪明哦,什么东西他看一遍就会了,大人都夸他聪明呢。”
“哦,我没有兄弟。”尼禄说。
“是吗?好像你们智人都不怎么爱生小孩,那来来来,我给你讲讲我弟弟,他小的时候……”赫伯特饶有兴致道,“啊,他刚出生的时候,只有这么点儿大,感觉捧在手里都会捏坏掉。而且皱皱巴巴的,可难看了……”
尼禄脸上没有表情,心想——要从出生时候这么久以前开始讲吗?
“但是啊,没过多久,小孩儿的五官就长开了,可爱得不得了,眼睛又大又圆,爱笑不爱哭。你知道吗?他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哥哥,把我爹妈和姐姐都气坏了,但是他当时牙还没长齐,念不清楚,一直叫‘嘚嘚,嘚嘚’。”赫伯特说起弟弟来,整个人神采飞扬,而在他伸手比划的时候,嶙峋的胳膊上还有手铐的红痕以及无数针眼,形成了某种刺眼的反差。
赫伯特叹了一口气:“我要是有照片就好了,可以给你看看。”
尼禄问:“你弟弟现在多大了?”
赫伯特摸着下巴盘算了一会儿:“现在啊,估计也快二十了吧。”
“啊?”尼禄愕然地看着他——他听了半天,还以为这个“弟弟”是个幼儿呢,结果比自己还大。
“好久没见过他了啊,”赫伯特双手叉腰,抬着下巴,发泄般地大喊道:“啊——好想回家啊!”
第三日清晨,尼禄从昨夜临时选择的铁皮棚屋里爬出来——又是一轮亘古不变的烈日照耀在东湖垃圾场上。垃圾场依旧看不到尽头,来时的方向也不太清晰了,只能顺着太阳和星星指引的方向前进,也不知道有多少偏差。
“这是……西边吧,现在几点了?”尼禄哑着嗓子问。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雨,赫伯特找了几个被丢弃的一次性杯子接了些雨水,尼禄用塑料雨衣支了一个顶棚,太阳一蒸,勉强凑出了一杯半饮用水。只是一场雨过后,浸了水的潮湿废料散发出的腐坏恶臭愈发浓郁,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尼禄对此已经不像第一天那样反胃,反而有些麻木了。他仰头干了半杯水,只能说略微缓解了一点口渴。
一直没有得到赫伯特的回应,他回头多看了一眼,赫然发现兽人仍然蜷缩在铁皮棚屋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尼禄伸手拍了拍赫伯特的肩膀。
待手掌接触到赫伯特脖子时,尼禄惊讶地发现手心传来的温度竟然如此之高,他吓了一跳:“你发烧了?”
赫伯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天,天亮了?”
“嗯,日头已经很高了,”尼禄递上杯子,“喝点水。”
赫伯特伸出手——他唯一能正常使用的手臂此刻正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尼禄手一松,赫伯特却完全使不上力,杯子从他掌心滑落,砸在脚边,珍贵的一点饮用水全洒了。
尼禄:“啊……”
赫伯特闭上眼,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没事,还有很多接的雨水,按照这个太阳的强度来说,应该再有半天就能再蒸馏一杯。”尼禄没有什么照顾人的经验,只能干巴巴地说,“你,你再忍耐一下。”
赫伯特却摇了摇头:“不行,半天太久了,我得赶紧出发才行。”
“你这样怎么走,”尼禄不赞成道,“你连一杯水都端不住了。”
“不行,我得走,我得回家……”
尼禄愁容满面地看了他一会儿,耐心地说:“休息好,等烧退了,精神恢复了再出发,效率才更高。”
赫伯特原地挣扎了一会儿,尼禄刻意没有去帮他,过了一会儿,赫伯特终于无可奈何地放弃了,瘫倒在地,满头冷汗,咕哝道:“好吧。”
白日里,铁皮棚下简直酷热难耐,可如果没有了遮挡物,中暑脱水和晒伤更是难免的。这颗星球上,竟然有这么、这么多的垃圾,尼禄第一次有了直观的体验。
“为什么非得要从这条路走呢?”尼禄说,“飞行器朝南开一点,先到流民区获取一些食物和水源,再从安全的大路走不好吗?”
“直线距离……最近。”赫伯特虚虚睁开一条缝:“绕路的话,那要走多久?我……我活不了那么久。”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
尼禄依旧不太赞成:“如果有合适的修养环境,和医疗条件,也不是……”
“没有吧,”赫伯特打断他,他轻声笑了笑:“这个世界,不是为能让兽人活下去而设计的啊。”
到了第五日的深夜,两个摇摇晃晃的人影依旧在广袤的废墟上蹒跚。
其实尼禄很早之前就已经走不动了,两人五天以来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穹顶之外的昼夜温差很大,白天暴晒,晚上寒意刺骨。他胸前的创口没有妥善清理消毒过,全靠赫伯特的稀薄的血液吊着,现在已经开始发炎了。
赫伯特的烧只消一日就退了,然后他便宛如打了鸡血一般,脚步不停、走得飞快,似乎是在懊悔自己不争气的破烂身躯浪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发狠要补回来。尼禄瞧着他那副回光返照一样的劲头,心中十分不安,并且体力也渐渐开始有些跟不上,后悔的念头也在脑海中盘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