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养了他十几年,近乎承担了慈母与严父两种角色。隋日知畏妻如虎,常常只能在边上帮腔附和,根本插不了手去管。
所以隋策长到少年时,一直没怀疑过自己的出身。
隋夫人顺利瞒过了所有人的眼,包括大长公主与鸿德帝。
而杨氏这一生换过许多住处。
她起初是待在城郊的,后来因惦记隋策,央着隋夫人搬到了京中。
谁也不知道在永平城那些曲折交错的深巷里还住着一个日日翘首企盼的女人。
每逢傍晚,她总会偷摸到去往书院的必经之路上,守在街边等满城的公子少爷们放课归家。
杨氏在那条长街上远远地看见过隋策好几回。
看他从半大不小的幼童一日日拔高。
有那么一次孩童的藤球滚到了她脚边,她手在半空颤抖良久,到底没敢去捡,反而在隋策过来时掉头便跑。
她的这些小动作,隋夫人不是不知道,但不晓得出于什么缘由,她没有道破,也没有指责,更没提过将她赶出京城。
可同住一个屋檐下,日子长了岂有不露出端倪的时候,毕竟纸是包不住火。
“我是无意中跟着她到这附近,才偷听到了我娘的事情。”
商音大约能猜出他的反应,似笑非笑地问:“很生气啊?”
“对啊。”他也不否认,“十四五岁的年纪,本来气性就大,觉得生育之恩万死难报,也觉得自己的生母很可怜。
“一辈子到头没个名分,孤零零地圈在这空旷的大宅院里,过着日月无光的生活,甚至没办法和亲生骨肉相认。我以为母亲是被他们联合欺负了,也觉得自己被人骗了。”
隋策盯着挂在栏杆后的两条胳膊,“因此,我回去便和大娘狠狠地吵了一架,我说要接她回家,但让她一口否决了。”
“于是,我更觉得是她在心虚。”
他现在都还记得当日隋夫人看他时的样子。
苍白的面庞空无血色,容颜铁青,嘴唇轻颤。
“她其实被我气得不轻——长这么大,我很少见她气成这样——但她什么狠话,什么脾气也没冲我发,她只说……”
——“你要想让她进隋家的大门,好啊。”
隋夫人极平和地点头,“我可以答应你。”
“不过你得参加明年的秋闱,倘若他日殿试能进二甲,我保证她风风光光的入隋府,叫你们一家三口团聚。”
昔日的少年根本没往深里想过这句话,也未曾易地而处地设想过隋夫人的感受。
他只知道自己的愿望可以达成了。
他有机会接他的生母重见天日。
“我发奋苦读了一整年,甚至为了不分心,从家里搬了出来,在国子监内心无旁骛的备考。”
隋策拨弄着栏杆上倒起的木屑,“一年后的乡试放榜,我毫无悬念的中了举,还是全京城的亚元。我从御街飞奔回家,打算向他们报喜,就在这时候我才得知……”
原来隋夫人已经过世了。
早在乡试开始前的第五日。
家里人为了不打搅他考试,竟没有一个敢告诉他实情。
隋策沸腾了足足一年的热血,是在那当下被人兜头浇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