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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备战 Ⅰ(第1页)

东牟山上,赵帖木儿左右为难。

两日前,他过了鸭绿江,一路西行,昨晚到的东牟山;本待一早启程,南下辽阳。天刚亮时,狭路相逢两个元军的游骑,捉住了一问,才知道就在他们横渡鸭绿江的那个晚上,毛居敬、许人利用地道加上火攻,一把火将纳哈出的后营烧了个干干净净。

那一夜,火光直冲了天。

辽阳城中的关铎趁机出军,内外夹击,混乱不堪中,两方鏖战到次日傍晚,死伤无数、血流漂杵;一边儿是破釜沉舟,一边儿是两线作战,纳哈出兵败如山倒。数万强行纠结起来的游牧部民,一哄而散;二十万大军连逃带死,剩下的不足一半。

纳哈出当机立断,服了输、认了命,舍弃辽阳,撤回沈阳。

论这一战,先有关铎与纳哈出相互使诈,敌我双方斗智斗勇。斗智上纳哈出胜了一筹。要非邓舍的平壤军马横空出世,要非洪继勋稳坐钓鱼台、确保双城不丢,趁虚夺下盖州,击溃高家奴,解了毛居敬之围,使其腾出手来救援辽阳,结局可想而知。

斗过智,面临转机,再斗勇。关铎亲身临阵,毛居敬冲锋在前,全军上下以必死之心,做命运的决战。谁都知道,辽阳一丢,没了立足之地,等着辽东红巾的只有灰飞湮灭。如此一来,“勇”字上,红巾反过来又胜了纳哈出东拼西凑的二十万大军一筹。

战罢,战场上,关铎望着尸山血海,连呼侥幸。

这一战,辽阳、沈阳两败俱伤。沈阳不用说了,七八万残兵败将。关铎虽然获胜,本部嫡系一样的损失惨重,活着的不到三万人。要说损失最小的,当数柳大清、胡忠等人的杂牌。

数十成百次当炮灰的经验,练就了他们滑头的本领。出工不出力,战鼓敲得很欢,就是不真刀实枪。毛居敬占了上风,他们就打顺风仗;元军占了上风,他们就退、就让。

他们退让,元军可不管谁是嫡系、谁是杂牌,哪里好突破,就往哪里跑,专拣软柿子捏。战后统计,四成的元军都是从柳大清、胡忠这区区两三万人、数里长的战线上突围出去的。

关铎非常生气。

依他往日的脾气,治军的严明,非得砍几个人头不可。李敦儒劝住了他:“平章大人,今时不比往日。大人的嫡系损失惨重,柳、胡所部,小不忍、则乱大谋。鞑子方退,休养生息为上。”

言下之意,先放他们一马,免得内部再生了乱。柳大清、胡忠一直都有怨言,以往势不如人,只好认了;现在情况不同,把他们逼急了,搞个哗变、投敌出来,不是没有可能。

关铎哼了声,按下怒气,道:“叫他们来叫我。”

辽阳城外,黑云压顶、血流如河。一群群的乌鸟遮天蔽日,呱呱叫着,凭空飞来,停憩在战场之上。许多的野狗结队成群,出没其中。天下大乱,仗打得多,死的人多,它们吃的人肉也多,眼珠子都是红的,也不怕人,叼着残肢断臂,或往天上飞,或往远处的小树林里钻。

清扫战场的降卒、壮丁麻木而无神。这一幕幕的情景,修罗地狱也似的惨状,他们早就司空见惯似的,看见便如没看见。

柳大清、胡忠等十几个杂牌的长官,贯甲提兵,踩着血肉泥泞的地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将过来。关铎拿眼去看,见他们人人血污满面,好几个披头散;箭矢无眼,几乎个个身上带伤。

胡忠的剑鞘丢了,手中的短剑血淋淋的,尚且在往下滴血。他把短剑朝地上一插,第一个跪倒,叩拜:“见过平章大人。”

地上又是血、又是泥,他一磕头,溅起许多污浊。关铎哈哈一笑,拦住其他作势拜倒的诸人,赶上两步,扶起胡忠,道:“诸位将军甲胄在身,免礼免礼!……胡将军快快请起,今日一战,多亏了诸君,当时老夫登车远望,看的分明。胡将军,……”

他挑起个大拇指,敬佩赞赏:“勇!”转开视线,看向柳大清等人,一个个提名称赞,“柳将军,猛!黄将军,剽!李将军,悍!”回手握住腰间的剑柄,感慨万千,他道,“辽阳之围,不怕诸君笑话,老夫本以为一条老命就交代在这里了。好在有诸位也,破海州、救辽阳,哎呀,知道老夫想起了什么么?”

诸人对视一眼,齐声道:“末将不知。”

“老夫想起了关云长的过五关、斩六将!诸君之勇,可比翼德;诸君之忠义,可比云长!”关铎一手按剑,一手捋须,他给的赞赏实在太高。自宋以来,说三分向来便为说书艺人的重头大戏,上至公卿、下至妇孺,没有听过的,也知道关羽、张飞何许人也。

诸将闻言,不少人很高兴。关铎积威所在,跺跺脚,辽东颤三颤的人物;再与他不和,能得他一句这样的称赞,也真是难得的荣誉。

胡忠连连逊谢,直道愧不敢当。柳大清喜笑颜开,对关铎的赞扬毫不客气的照单全收,他得意侧脸,豪迈说道:“大人也知道俺老柳的出身,与鞑子的仇,深了去了!实话给大人说了罢,兄弟们别的不会干,专杀鞑子、勇猛忠义那是当之无愧的!”

柳大清什么出身?

他本为绿林悍匪,杀人放火一把好手;没读过书,不懂得为臣之道,骄横跋扈惯了的。他麾下最盛时,拥众近万;但凡有点心眼,也不会混到如今的地步,论起威望,即便在杂牌里,也比不上胡忠。

关铎听了听柳大清狂妄自大的言语,瞧了瞧恭敬拘束的胡忠。他轻轻握了握剑柄,神色不变,大笑道:“真勇士也!走,诸位,为贺大捷,老夫要城中摆酒,大宴三天!”

……

东牟山上,听完了交战经过,赵帖木儿犯了踌躇。

邓舍给他的密信,要求当面交给纳哈出。纳哈出既然撤回了沈阳,按理说,改变路途,直接去沈阳不就行了么?却有一个为难之处,纳哈出才撤军两天,他到底到了沈阳没有?又或者还在路上?

没个准确的情报,去路委实难定。要知,大战过后,到处散兵游勇,没了建制、没了约束的败兵,赵帖木儿见的多了,简直就是强盗。他们才十几个人,有个不测怎么办?

他蹩到带队的军官跟前,巴结着笑道:“周将军,你看?”

姓周的将军没他那么多花花肠子,邓舍交代的军令,送赵帖木儿去见纳哈出。他要老实了,待以使者身份;他要不老实了,咔嚓砍头。这会儿,听赵帖木儿一问,这位军官瞧也不瞧他一眼,指挥手下,道:“分两个人,快马赶回去,将此事报之大将军。其他的检查军械,保持戒备。上马,去沈阳。”

说完了,他转身朝坐骑走去。赵帖木儿不甘心,紧紧跟上,小声叫道:“周将军,周将军,……”

“怎么?”那军官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

赵帖木儿尴尬地笑了笑,瞄了瞄他按刀的手,咽下了想说的话,道:“没事儿,没事儿。”他抬头看了看天,“要去沈阳,咱得快点。小人略懂天文,看天色,一两日内,必降大雪。雪一封路,就不好走了。”

这话他不是胡诌。

蒙古人信奉长生天,有萨满。萨满就是巫,巫这个行当,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它既然存在,绵延千年不绝,就有它实际的一面。大凡巫者,对天文、地理、草药各方面,皆有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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