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米罕摸上山路,登到高处,四下眺望。
遂安府就在西侧数十里外,东边数十里,也有一座城池,如果没错的话,应该就是谷山府。两座城池中间,山峦连绵。北有彦真山,南有九华山,脚底下的这座,叫做道周山。山势不算险峻,然而高度不低。他们昨夜上的山,整整走了半夜,才找着适合大军行走的下山道路。
山中住了有几户樵民,两个时辰前,刚被他的弟兄们处理掉。
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先机警地握住了腰畔的长刀,然后方才回头,见是瘦猴儿。他任百户之前,瘦猴儿就追随在他的手下了,先后经历了东牟山血战、辽东之战,也是个老行伍了,两人一向配合默契。
他低声问道:“标记做好了么?”
“做好了。何处路险、何处路窄,山体有没有滑坡,哪里的林木多,何处有水,都已标记的清清楚楚。”前锋除了侦察敌情的职责,也有探路、开山的任务。这些做下来的标记,使用密语,给后边的杨万虎等人看的。
“过了这座山,往前到九华山的路上,有一截平原。路上须得小心,不可暴露了行踪。”方米罕仰头望望天色,“天快亮了,就在山上休息一天。待天一黑,继续行军!”
山上林木间,有很多的野花。
碧绿的蔓藤缠绕树上,朵朵的花儿点缀地上的草丛。山花烂漫,它们与人工种植、供人观赏的家花不同,带着野外的清香。众人寻处隐秘的所在,布置下岗哨,其它的人纷纷解下兵器,和衣睡倒。
他们佩戴的兵器各不相同,横七竖八地长刀、短剑,散置花丛。柔的花、硬的刀,红的映山红、刀上红艳艳的血痕,便在黎明到来之前的夜色中,伴随着他们疲累的鼾声,竟然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
“昨夜梦回处,花香满征衣。”
平壤城中,一日一次的战时例会上,洪继勋轻摇折扇,吟诵出了这样的一句诗歌。前线打仗,不耽误后方的各项民事行政。高丽的杜鹃花很有名气,正逢花期,双城等地给邓舍送来了不少名种。罗官奴甚是喜爱,将之摆放的到处都是,即便连议事大堂之中也不例外,放上了好几盆。
“这杜鹃花,高丽名之为金达莱。宋人杨万里有诗云:日日锦江呈锦样,清溪倒映映山红。映山红,亦为杜鹃之别名。主公请看,这一盆名种,花苞多,绚烂处,漫山如火。‘映山红’三个字,当之无愧。”
人逢喜事精神爽。
东线捷报连连,西线主力潜行顺利,洪继勋心情不错,他合上扇子,倒提了扇柄,指点堂上杜鹃。他从小耳闻目濡,对各种杜鹃烂熟于心,典故随手引来,评点恰到好处。姚好古抚掌称赞,邓舍微笑倾听。
他意犹未尽,道:“借主公宝剑一用。”
嘡啷一声,邓舍抽剑出鞘,递给他手。他接了过来,用剑尖挑起一瓣杜鹃,说道:“主公请看。”邓舍凑过去,抬眼观看,只见一抹亮眼的红色,倒映清澈的剑刃之上,剑柄的宝石与之相映成辉。
这景象,恰合了他适才所引“日日锦江呈锦样,清溪倒映映山红”一句的诗意。引来满堂喝彩。
洪继勋挽剑侧步,指向堂外:“臣闻听,南高丽国主,好音乐、喜名花,内宫花苑,种植了不少杜鹃的名种,无一不是世所罕见。待他日,功成王京,不妨将南北高丽异种,大可集中一堂。系彼国主于堂下,共赏名花于良宵。不亦快哉!”
朝阳光芒万丈,堂内诸人豪气冲天。阳光刺亮了剑尖,夺人耳目。
清溪汇聚,汇成江河。江河西去,流入大海。千帆竞秀,万军争流。高丽南部,数百大小倭船,满满当当占满了沿海一带。南高丽的海军步步后退,同时从东西各地,大量的水师援军调来。
一场规模空前的海战,即将爆。
同一时间,一支规模较小的船队,驶出了对马岛的港口,避开剑拔弩张的全罗道沿海,顺风扯帆,远远地绕了一个圈子,停泊在了预定的位置,一个荒凉小岛的岸边。
同一时间,平壤港口的数十海船中,有条不紊地登上了上千的士卒。
如果这个时候,把视线从6地拔向天空,穿透层层的白云,向下观看。可以看到,山河壮丽的海东大地上,沿着文川、遂安一线,一直到南部尽头的沿海,南高丽境内,同时有三支敌军正在或明或暗地行动。
东线的声势最大,数个光头的将军身先士卒,带领着士卒,恍如一股红色的赤流,前赴后继地冲撞着面前的阻挡。而就在阻挡城池的后边,一股股南高丽的军队,仿佛一条条的小河流,源源不断地汇聚进入。
南部沿海的气氛最压抑,五六百条敌对的船只,扯起来的云帆,一眼望不到边,密密麻麻地聚集在手掌大小的一片海域,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小小的交锋不时生,时不时有落单的船只受到对方的攻击,或者沉船,或者仓皇撤退。
西线在表面上最沉静。若把海东的军队比作一条线,那么南高丽的城池就是一个个的点。这条线,宛如蛇般的蜿蜒行进在山林之间,沿途经过的南高丽城池,一来因为周近盗贼丛生,城中兵力空虚,不敢贸然出城巡逻,二则根本没想到敌人会孤军深入。
眼见这条线,日近伸展,缓慢而坚定。计算日子,不出三天,或许就可抵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可就在成功即将到来的前夕,这日夜晚,他们的先锋忽然停了下来。
方米罕小心翼翼地伏在地上,借灌木丛掩住身形。以他为中心,他的九个部下同样的躲在左右,形成了一个扇形。瘦猴儿爬过来,碰了碰他,小声说道:“头儿,看着不像高丽的官军。他们的武器五花八门,服色也不对。高丽再穷,不会连军服也配不齐全。”
便在他们前方数百米,鹤峰山的山口,有三四十人散落其中。
这些人,一多半穿着高丽的军服,十来个贫民的打扮,拿着的武器,或者为高丽军中制式的刀枪,或者为民间常用的棍棒。他们生了篝火,正在喧闹着烤东西吃。不远的小溪边,三四匹骏马悠闲自得的低头饮水。
方米罕没说话,仔细打量了会儿,认可了瘦猴儿的判断,这彪人行动没有纪律,夜里露宿,连个哨探都没有派出,兼且不见有军旗,的确不像是高丽的官军。可不是官军,又会是什么呢?
“没准儿是盗贼。头儿,你看,那几个家伙,穿的高丽军服明显不合身。俺要没猜错,八成是高丽军队剿灭他们不成,反被歼灭,军装、武器、战马也就随之落入他们手中了。”瘦猴儿的分析很有道理,方米罕点头表示同意。
他不由犯了踌躇。
早就听说南高丽境内盗贼横行,一路上没碰上,在这儿碰上了。这会儿才入夜不久,也不知这些人何时会离开。他们占据的山口,是必经之路。方米罕恼火地道:“狗日的,高丽官军没见着,一窝子土匪反而挡住路。”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