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亲兵在帐外大声来报。
军议,大事。大帐百步之内,非令不得入;非紧急军情不得扰。邓舍闻报一惊,先放下令牌,急唤亲兵进来。
“启禀将军大人。辕门外来一白衣秀才,自称有绝密之策来救我大军。”
邓舍面若寒霜:“军法官,以杂事小事来扰军议,律当何定?”不过是有人来投,谈不上紧急军情。甚么绝密之策、救我大军,邓舍岂会不知,无非故作惊人之语罢了。不过,此人能劝动亲兵,在明知违犯军令是什么下场的情况下,还来打断军议,口才倒是了得。
陈虎一步踏前:“斩!”
亲兵吓得面如土色,伏地不起,连连磕头:“将军大人饶命!小人本不敢传,实在是那腌臜泼才,能言善道。……又见将军多日来,每日一餐饭,只睡两个时辰,为军情呕心沥血。小人看那泼才不像个骗子,讲得有理,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想着没准儿,他还真可以为将军解忧。”
到这个程度,这亲兵还认为那秀才讲得有理,邓舍心中一动。
攻略高丽,他只有个大概的构思,战略上应该没错;但是具体战术上,却因对高丽地理不熟,颇是忐忑。攻打义州,为深思熟虑之后所得,他却总还觉得少了点什么。但少了的是什么,说不上来。诸将和他一样,对高丽了解不多;河光秀招来的高丽人,在高丽国内皆是低等阶层,引路、翻译,大有作用,战术上别想指望。
他微微沉吟,问道:“那秀才对你讲了什么?”
“他讲:将军万众到此,当志在高丽。临江不渡,必是忧虑何去。他有三策,可献将军。”
“哪三策?”
“下策是过江而取义州。破而南下,麾众直达西京。呼啸北界,可保一时之逞。中策是转而北上,效蒲鲜万奴,取掠合兰府地,控扼南北,翼覆海东,可成一时之霸。”
“上策呢?”
“他不肯说。非要面见将军亲禀。”
邓舍沉吟不语,陈虎道:“将军,小人曾听土著说,合兰府濒临海边,位处义州东北一百多里。为女真故地,聚集了大量的女真部落。蒲鲜万奴是女真人,他可以之为立足点,称雄辽东。咱们,怕是不成。”
罗国器点头称是:“不但如此。合兰府之地,气候寒冷,城廓不多。即使夺取了那里,也没什么用处。”
李和尚疑心病又犯了:“莫不是高丽来的说客?知道俺们大军来攻,故意巧言巧语,哄骗将军不成?”
邓舍不禁莞尔。他现自破大宁兵马有功以来,李和尚的话较之以前,多了不少。他想了片刻,令亲兵叫那秀才进来:“但此一次。下次再有违令,定斩不饶。”
亲兵谢恩退下。稍顷,引了一人上来。
但见这人,面如傅粉,眉目清秀。神态俊朗,一袭破旧白衣,却不显潦倒。春寒未退,手上执了一柄折扇。进的大帐,他不慌不忙,顾盼左右,一一打量过诸将,这才长揖一礼:“小可洪继勋,见过将军大人。”声音清朗,语调从容。
文华国把面前水碗朝案上重重一墩,大怒:“见我家上万户将军大人!怎生不跪。”
洪继勋哈哈一笑,直起身子,不卑不亢,道:“我闻将有五德,智信仁勇严。有献宝人来,高踞不迎,此为非智;高挂求才之榜,士来而不见,是为无信;卒降三千,令下尽斩,堪为不仁;用刀钺之锐,恐一书生,岂能为勇?”
李和尚抢身跃起,嘡啷啷拔出半柄马刀:“无礼!”
洪继勋不愠不火,补充一句:“大帐会宾,小子敢无礼将前,严亦不存。”
邓舍在永平的种种事迹,此人竟一清二楚,是有备而来。邓舍一笑,起身道:“请坐。帐内简陋,无茶可奉。唯有清水,先生可饮否?”
示意文华国端起他喝了一半的水碗,递到洪继勋面前。洪继勋伸手接过,叹了口气:“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将军丰州一败,辗转千里。月余之间,拥八百而至万人,破坚城,败名将。旁人看来,声威显赫;其中苦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几句话说的很对,邓舍闻听,甚有感触,问道:“这有什么可惜之处?”
洪继勋端起碗,不嫌是文华国口剩,一饮而尽。又叹了口气:“可惜的是,声威虚名,终究南柯一梦。明日江边,怕就是将军丧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