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壕车一样用水淋过,暂时可保无虞。李和尚叫骂呼喝,驱使部下冒着火雨,冲过壕沟。留下两个百人队,扑灭火箭,护住架板不失。
前头射箭的杨万虎、陈牌子二人,杀得性起,一声喊,和手下三百人一起脱去上身盔甲。这些流人,人人黥面,个个身上都有刺绣,或者龙虎,或者雕鹰,盘曲身上,随着肌肉起张,宛如活物一般。有一些甚至遍体雕青,烟雾、矢石之中,披头散,看起来狰狞恐怖。
按照元朝法律,大盗被抓三次才有资格流放辽阳。由此可见,这批人都是惯犯,被放逐的地方又极其苦寒,待得时间一长,更增蛮野之气。无不是轻死之徒。
邓舍瞧在眼里,也不禁暗赞一声。陈牌子奔跑近前,一跪,仰头大呼:“将军大人,小人愿随李将军,一同过沟攻城!”
他和杨万虎在辽阳干了几个月打扫卫生、清理厕所的活儿,憋屈了一肚子气。转投邓舍,起初只是无奈选择。随后见他和沙刘二不同,并不重视是否教徒出身;军容也壮观,装备精良。而且,他们也实在是没其他地儿可投了,故此,陈牌子一再阻止杨万虎,落脚军中。
又听邓舍许诺,只要立功,不吝封赏。观邓舍言行,不像言而无信的人;所以,今番攻城,接二连三地踊跃请战。
邓舍当即点头应许。他也想看看这股恶盗的战斗力究竟如何。
此时城边,李和尚已经架起了两座云梯。云梯并不是简单的只有一个梯子,折叠的梯子下边造有车厢,置了六个车轮。车厢完全封闭,罩有生牛皮。移动云梯的士兵躲在里边,不惧弓矢。并且,云梯四围用收缴来的棉被并毡皮包裹,烟火箭丛,射之不透,点之不着。
轻鼓而进,重鼓则击。营中战鼓声音转重,李和尚挥刀斩落射过来的箭支,催促士卒登梯上城。两三个亲兵提起一人高的盾牌,围护他的前后左右。
李子繁亲自带头,十几个和尚百户、十夫长,用刀背撵逐部下,纷纷乱乱地上了云梯。面对这蚁附景象,姜忠祥、李成桂毫不惊乱,轻轻下令。城墙垛口中,探出十几支排叉木,对准云梯,狠狠推击。城下固定云梯的士卒,呼喊鼓励,和城上两向对峙,奋力稳住,使云梯不倒。
十几个爬得快的,到了云梯中间。
城墙左右突出的马面、城楼上,高丽士卒箭矢乱飞,把云梯上的红巾射落了好几个。马面又叫硬楼,平直的城墙建到这里,向外边突出几米,横走几米之后,再落回去,保持原先的平直。士卒们可以站在这块凸起的平台上,交叉火力,掩护城墙。
从高处落下来的士卒,惨叫着,撞入密集云梯下的人群中。当场摔死,脑浆迸裂,血肉横飞。这种死法,比平地战死要可怕的多。受不了视觉的冲击力,几个胆小的,后退几步。
李和尚一步箭步冲上,将他们踢倒地上,拿着马刀威胁,怒喝:“军令,退一步者,斩!”
诸军想起了守营战里,死在监阵手中的士卒来。稍稍振奋勇气,继续排着队向上攀登。李和尚挑选弓箭手,仰射马面、城楼敌人,保护登梯。亲自拿起一个搭车,用上边的铁钩,勾城上人。
高丽士卒没注意到,还真被他勾下来一个。掉将下来,陈牌子挥刀割下他的脑袋,举在手中。围在周围的士卒同声欢呼,士气大振。
见排叉木急切间起不了作用,姜忠祥又令。抬过来几个狼牙拍。安放垛口,转动绞车,扬起长且厚的坚木,狠狠横着砸到云梯上。坚木上有大钉,利如狼牙,两三个快到垛口的士卒,瞬时被钉透了身子,鲜血飞散,浇了下边士卒浑身。有一个士卒身上的盔甲卡住了大钉,挣脱不得,惨叫着,随狼牙拍一下下前后击动。渐渐喑然无声。
不久,云梯断了。
正攀附在云梯半截腰的杨万虎嗷叫一声,从半空摔下。眼看要掉到地上,陈牌子几个人奋不顾身地扑上去,用身体当垫子,接住了他。还好杨万虎脱了盔甲,人又瘦小,冲击力不大。绕是如此,两个经不住的,齐齐吐出一口鲜血。
抬过来的云梯共有四架,断了一个,还有三个。杨万虎从地上跳起来,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口,挥着刀,要往另一处云梯冲去。
正在此时,壕沟外军营里,鸣金收兵。
不止杨万虎,李和尚也十分不甘。回头一看,留在填壕车上的士卒,扑灭不及火箭,填壕车火头窜动。再不退,后路都没有了。这才收起云梯,归还大营。
第一轮攻击,暂时到此结束。清点士卒,填壕时伤亡百余,上云梯又伤亡二百。敌人有城墙保护,略略估算,充其量伤亡百人。城门前安静下来,地上血迹成片,战死的都运了回来,但是还剩有些许残肢断臂,来不及搜检。孤零零地落在一片箭矢丛里,又凄惨又血腥。
高丽士卒借机整理用具,休息片刻。只有红巾的两门大炮、火铳手,还在轮番射击。
李和尚满脸血污,退到邓舍面前。通红了脸:“小人无能!半日不得破城。”愤怒地又冲身蹦起,拍打胸脯,“将军!再给俺半日时间,不入城楼,提头来见!”
邓舍摇了摇头:“李将军辛苦。城中守备器械齐全,这一阵不怪将军。”传令,“着6千五加紧赶制器械。众军休息一个时辰,继续攻城。”刚才整个攻城的过程,他历历在目,敌将指挥得当,攻防兼备,是个劲敌。
破永平,里应外合,没有攻坚。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他凝目望着不远处的双城城墙,静听炮火轰鸣,回想经历过的屡次攻守城战,盘思有无巧计可以减少伤亡,加快破城。
文华国很不满意眼前的进度,他睁着两只豹眼,上下打量洪继勋,搂住他的肩膀,亲热地道:“老洪,有没有什么点子?你可是地头蛇。”说的很亲热,威胁的意思也很浓。攻双城是你小子撺掇的,碰到困难,你小子也得当仁不让,出谋划策。
洪继勋轻轻挣开他的胳膊,整了整衣领,从容不迫地道:“将军,小可城中有一旧识,素来豪勇。适才在城头,见有他组织的乡兵来往助战,小可愿书写暗语,箭射入城,策动其来降我。”
“有几成把握?”
“小可同他,自小相识。他虽是高丽人,向来慕我中华衣冠。小可书信一到,十足把握。”
军中会写字的人不多,这项任务就交给了洪继勋、罗国器。连着一个时辰,两人写了上千份,俱包扎箭头。一声令下,射入城中。书中大概意思,无非降者重赏之类,但在行文中,夹杂了洪继勋和他那旧识知道的暗语,约时间内乱。
天近薄暮,整顿军马。
箭雨过后,又冲杀一阵。这次略有进步,杨万虎曾攻上城头片刻,但很快又被赶了下来。邓舍厚加勉励一番,传令三军回营休息,等待洪继勋策反效果。守城都有规定,凡是敌军射来的信书,必须全部交给领军主将,不得私自留藏。也不知道这信书,能不能被那人看到。
入夜不久,城头忽然鼓声大作。惊动起了邓舍,忙出营观看。无数火把围照着,十几个血淋淋的人头,吊挂竹竿上,绕着城墙,巡了一圈。赵都赤城头大叫:“妄做贼人内应,卖我城池者,这般下场!”
洪继勋定睛细看,哎哟叫了声。那十几个人头,俱是城中和他交好之人。他所说的那个旧识,也在其中。另有几个老弱女子的头颅,却是他们的家眷。竟是满门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