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里住了鬼也住了佛。那教学师傅仙逝之际,曾握著我的手说,原来,世道乱成这样,是天下人看不见心里的佛,都成鬼了。我没料到教学师傅竟将我一时轻狂的辩词牢记在心。那时战争刚起,我一路走回家,看见青青跟才两岁的小四,我告诉自己,我要保住乎康县,保不住,我的妻小必会沉沦於乱世之中。我告诉自己,既然天上无佛佑众生,我可以为他们成鬼也能为他们成佛……哈,到头来,我终究化鬼了;到头来,其实我也能成佛,是不?」再张开时,看著手腕的红绳,深吸口气道:「我,万家佛,於此时此地起誓,纵然魂飞魄散,我也绝不恨。纵无来世,我也绝不恨。」
青青,青青,她若在他身边,一定很高兴他的心里有她雕的佛像,家有一尊佛,他纵然已沦为鬼身,走不进她的黄泉路,他也不恨了,青青可以安心了……腕间红绳怱地紧缩。他微觉诧异,看见细绳迅速延伸至黑暗之中。
「家佛,这又是怎么回事?」严仲秋自认已见怪不怪了。
万家佛呆了呆,心跳如鼓,颤不成声道:
「这是半年前那瘟鬼给我的,青青体内有我一半魂魄,这条绳子能拉动青青体内属於我的那部份,连带把她一块带回来,只是回来之后就断了,我杀了那瘟鬼,不知绳子竟能……」心脏愈跳愈快,不敢置信,迟迟不敢伸手。
严仲秋立刻伸手拉扯,喊道:
「有东西在对头!」
「是青青!」万家佛叫道,赶紧偕同严仲秋用力拉回,愈拉愈近,愈近愈有奇异的杂音。
「不妙,是小鬼在追青青!」更加死命地拉。这绳子极长,若不是有严仲秋在场,凭他一介书生,纵然能拉,也不见得能在小鬼之前拉回青青。
严仲秋暴暍一声,收绳速度奇快,怱地黑暗之中白影跌出,万家佛立即抱住,狂喜叫道:
「青青!」
马毕青尚在惊疑之中,瞪著他的青眸,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来。
「先走再说!」严仲秋说道,与万家佛同时张望四周可行之路。
「马毕青!哪里走?」
严仲秋听见黑暗的杂音愈来愈近,双臂挡在胸前,说道:
「快躲到我身后!一切由你大哥来挡著!」
「不,我跟青青不是人了,跟你太靠近,两者都有伤害。」
「你不是说,你也能是佛吗?既然如此,我怕什么,你又怕什么?」
万家佛怔了怔,见严仲秋万夫莫敌,不以为然的样子。他抱紧青青,低声说:「青青,你别动别说话。」
马毕青闻言点头,回抱住他。
万家佛小心翼翼地接近严仲秋,让自身挡在青青跟严仲秋之间,直到他与严仲秋的魂魄微微碰触重叠,一阵麻感袭来,让他差点松手,他咬牙忍住紧抱著青青的魂魄,过了一会儿,麻感渐退,并无其它异样。
「马毕青!」无数狰狞小鬼现形。「人呢?怎么不见了?」
万家佛护住马毕青的头身,看见小鬼明明从身边走过,却好像没有发现他们三人。
不知道是不是灵魂彼此碰触到的关系,他隐约感觉到严仲秋有跟他同样的想法,故谁也没有开口动手打出重围。
小鬼的脸突地逼近,在他面前张望,他伸手遮住青青的双眸,自己视若无睹,任由小鬼在眼前走动。
「奇了,明明看她往这儿来,怎会消失不见?这马毕青真会惹麻烦!」
「要找下著,大家都惨。钟老爷正在阎王身边看回溯镜,要让他发现地府被搞成这样,依他性子一定会追究到底,到头来倒楣的还是咱们!」
万家佛闻言,心里微微起疑,又听那小鬼应道:
「阴差大人利用双亲拉魂也是迫不得及,马毕青是难得一见的例子,不靠血亲拉魂,根本没法引她回地府,虽说是下下策,但也是唯一的法子,阎王爷应该不会太怪罪才是。」
等等!万家佛脑筋转得极快,立刻明白小夏曾听地府血亲推回误抓的人魂,却从来不曾听过地府血亲拉下亲生子女,是因为从头到尾地府不会做出这种违背天道,造成父不父、母不母的事来!
「上头要你做事,可不会管你做不做得成。做不成,罚;做成了有违原则,照罚!小鬼难当啊,尤其现在钟老爷在看万家佛的回溯镜,看了又有什么用?纵然他一句话要放了万家佛夫妻。也得考虑到万家佛这只瘟鬼留在世间,会害死多少百姓啊!」
小鬼寻了一阵,找不著人,焦急地没入黑暗之中。
万家佛心中多疑,依旧抱著青青不放,果然没有一会儿,小鬼又倒回来寻了几次。
直到最后一次小鬼刚走,有个声音轻轻响起:
「严爷,快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