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从小在生活中提炼的艺术要素,在印小嫦的打骂下,她渐渐认识到人家向她征求意见时的“好不好”只是一个语气助词,她的答案不重要。
所以卯生说,“等我和俞任说清楚,好不好?”
印秀说“都好。”说清楚了也好,说不清楚也好。她都在被动等待这个结果。印秀敢按着紫头发的卯生在巷口亲,敢在破旅馆里欺负卯生的嘴唇,自己还是个新手就敢在大街上对卯生进行深度教学,更敢深夜溜进卯生的被窝,但她不敢说,“白卯生,你既然都分手了,赶紧到我面前。”
她还是像母亲印小嫦,不同的是印小嫦对很多男人行为放-荡,她只想对着卯生放-荡。
而且她的沉默是被印小嫦训成的,嘴巴说话渐渐钝了,在动作上就会义无反顾。
卯生说清楚了,但是她心情肯定不好,那就安静几天再联系。几天不行,十天半月几个月也可以。都好。
印秀回店里后更加努力,店长拿到那五千块后对她的态度转了个大弯,甚至客气地给她倒杯热茶,“天儿冷,暖和下。”人也是最简单的动物,钱就是最佳饲料。它能让印小嫦那张尖刻的脏话嘴说出一两句温情话,能让横鼻子竖眼的店长待自己如姐妹。
于浩哥而言,钱也是他的饲料。他给印秀买衣服、买手机,出差补助之外还悄悄塞一笔津贴,说现金方便。印秀懂,因为这可以逃过他那个作为财务的妻子的双眼。
印秀从这儿得到饲料,再撒向别处。她身边“咯咯叽叽”的“哄哄哧哧”的各类动物就活起来、贴心起来。
可印秀就格外怀念起卯生,无论天阴天晴,春夏秋冬,卯生一直就是她心头的白日。
印秀今天运气不错,下班前十五分钟还成了一单,是个别墅。店长还是夹不住酸气漏出一丝,“真好啊小印,你这半天顶咱们一周了。”
印秀笑着,“运气好。下周天下班,我请客,说好的烧烤啊。”哪怕卡里还有五十二,有了这周末的业务抽成垫底她也有底气了。
印秀身上还有一百多块钱,在城中村外买了份七块钱的盒饭带上,菜是炒豆芽、鸡蛋西红柿和两块鸡架。颜色糊得发黑,印秀知道油肯定不好,还是津津有味地吃完了。她看着城中村对面的鳞次栉比灯火辉煌,心里想的是那里会有多少单业务?
她提着包走在油污遍地的小路上,终于踏上城中村的主干道。开棋牌室的王孝礼家的大黄狗又在乱叫,理发店内的毛信霞专注地给客人刮胡子掏耳朵。那个穿着很漂亮的小女孩宿海甩着辫子坐在店门口咬着笔,看到印秀时她咧开嘴笑,漏出掉了一颗的大门牙。
联通店的袁惠方此时在厨房忙活晚饭,盘着一条腿的小袁柳在老板椅上直起身体认真地写字,苹果脸都没抬起,小嘴儿还在念叨着什么。
印秀站在路上听着看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和这片生活了快两年的地方道别。她有房子了,写自己的姓名,装修得会崭新明亮。她还会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她可能会和印小嫦在一个屋檐下吵架,但她能自己做饭、还有个不需要排队的卫生间。
如果卯生来找自己,她就带她进自己的小房间。她会住在自己的房内,卖上万平方的地板,再赚一套房。这样卯生来找自己时就不用顾及母亲了。
印秀想着想着,眼神渐渐憧憬起来。她说“都好”,不代表她心里没有想法。还是很想念卯生,印秀又打开手机短信看了卯生的信息。
“等我和俞任说清楚”。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印秀急切地想要安稳的答案。说“都好”的印秀想要听到“做我女朋友”这样炙热的邀请。印秀看着手机嘴角挑起,她拨了卯生电话。
那头“嘟嘟”才两声,卯生带着鼻音接了,“印秀。”她说自己回了省城,毕竟戏校的课不能落太多。但是因为母亲还留在柏州,这周末她会回来。
“我会请周一一天假,”卯生的情绪说到这里时才高了些,“我……我告诉俞任了。”
“我知道。”印秀听到卯生的声音就很开心。
“不,不仅仅是那件事。”卯生挠着头发,“是说,我……我喜欢上了你。”
印秀脚下仿佛踩了棉花糖,她听到心脏裂出甜浆的声音,“嗯。”社会化的印姐听到了近乎允诺的话,已经放下了浮躁的急迫,她说“哦”。
旧人哭新人笑,卡在两人间不能自如行走的卯生不新不旧,亦哭亦笑。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不对,我也想俞任,可我好想你啊印秀。”卯生真没出息,印秀想。
“没出息。”印秀笑。她靠着墙倚住发软到肩膀的身体继续听,又责骂了自己一句,“都很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