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人,有人吹着口哨,鞋跟清脆地敲打着地面。
口哨声时断时续,一时好像就在背后,一时又像远在天边。
苏恩曦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紧张地环顾,再然后她竟然听到了孩子们的欢笑声,婴儿的哭泣声,和悠扬的管风琴声,仿佛一场圣诞弥撒正在冻土层的深处举行。教堂的大门洞开,吹口哨的人踏入,人们集体欢呼起来,为了他的到来。他把哭泣的婴儿抱起来,念他的名字,亲吻他的额头,每一种声音都那么飘忽却又真实,又像是一场盛大的演出就要开始,就在他们身边,只要拉开一层神秘的大幕就能看到。
苏恩曦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这种情况下后脊还是升起一道寒气,她紧咬着牙关,但仍旧格格作响。
奥金涅兹猛扑过来,狠狠地捂住她的嘴,苏恩曦心中一惊,立刻反应,长匕首直戳奥金涅兹的下颌。
血沿着匕首往下流,嘀嘀哒哒地滴在苏恩曦的手上,两个人僵持着,苏恩曦没下死手,奥金涅兹居然也没下死手。
那声音又持续了片刻,终于慢慢淡去,奥金涅兹松开手,恶狠狠地低声骂道,“蠢女人!那么想杀了我?”
苏恩曦收回匕首,奥金涅兹已经重新点亮了电筒,但把电筒朝下扣着,只有地面上一个小小的光圈,不过靠反光也够照明了。他的下颌多了一个血洞,好在不深,他混乱地扯了点绷带给自己做包扎。
“幽灵么?”苏恩曦回想刚才的声响,背脊处的那道寒气还在。
早已废弃的城市,西伯利亚的冻土层里,孩子、管风琴和欢快的弥撒,往下走怕不是连着地狱的入口么?
但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她迅速地整理出一个大概的思路来,这个推测源于一个差不多一百年前的传说。
上世纪初,考古学家对墨西哥雨林做了大规模的探索,以便找到那些阿兹台克人留下的金字塔。一支来自英国的探险队幸运地找了一座小型的金字塔,已经严重风化,露出黑色的内芯。他们围绕金字塔搭建帐篷,准备做长期的测绘,然而在某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在狂风暴雨中,他们忽然看见金字塔上升起了火焰,阿兹台克人的巫师围绕着火堆唱歌,用于祭祀的活人被割去头皮从金字塔上推下来,兴奋的人们围绕着金字塔高歌,金字塔下一片火把的海洋。
由于狂风暴雨他们根本无法接近金字塔,历史和现在仿佛被暴风雨隔开了,他们也不敢靠近,只是战栗着遥望。他们中会画画的人则记录下了巫师身上的图腾和贵族们高冠上的图案。
太阳升起的时候,金字塔回复了宁静,探险队员们惊魂未定,那场暴风雨中,似乎真的举办了一场千年之前的血腥祭祀,主持祭祀的人似乎是依然游荡在那座金字塔周围的鬼魂。探险队不敢继续测绘,毁掉地图撤出雨林,以免再有后来者打搅那些亡者的安宁。回到英国后他们把画下的图案跟阿兹台克神庙中拓来的拓片对比。全无二致,而他们描述的那场祭祀,也完全符合阿兹台克人的习俗。鉴于这些探险者并非真正资深的阿兹台克文化研究者,他们不可能撒这样一个完美的谎。
这个闹鬼的故事在考古学家流传了很多年,但再也没有人找到那座雨林深处的金字塔。直到1963年飞利浦公司造出了全世界第一盘磁带,才有了勉强合理的解释说,那座金字塔的塔芯其实完全由磁铁矿构成,这个天然的磁记录仪录下了千年之前的影像和声音,又被当晚的雷电激活,探险队围观的其实只是雨幕中的天然投影罢了。
她把这个猜测跟奥金涅兹说了,奥金涅兹却摇了摇头,“就算磁铁矿堆积的金字塔能录下当时的影像和声音,千年来那座金字塔一直暴露在露天里,每一次雷鸣电闪对它都是一种消磁,很难相信磁信号能保持那么久。你可以试着把一卷磁带丢在外面一年,看看它还能不能放出声音来。我宁愿相信真的是幽灵。”
“023号城市的幽灵么?”苏恩曦问,“如果真有这玩意儿,你的苏联队长们应该也在其中吧?”
“那他们也该去找亚历山大·布宁索命,跟我没关系。”
“跟你没关系?”
“我第一次见到亚历山大·布宁,就是在这座城市。那时候这座城市里还住着最后一批居民,苏联队长们已经丧失了理智,他们把所有人聚集在礼堂里作为人质,我们根本攻不进去,他们每个人都能独自面对一个野战排。你知道最后是谁帮我们启动了核聚变装置么?亚历山大·布宁,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年轻,其中的一个人质。他帮苏联队长们带口信给我们,苏联队长们想要一架直升机、两千万卢布和所有部队后撤五公里。可那个年轻人说,他能帮我们解决麻烦,他只要一千万卢布和贝拉·科普尼特斯卡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脸上贪婪的表情。”
苏恩曦愣了一下,“所以他的妻子……是个奖品?”
“可以这么理解,”奥金涅兹打着手电摸索在前,“一个从023号城市里逃走的孩子,多年之后跟自己从银幕上看到的女孩子在一起了,多美好的爱情故事,美好得无法相信。没错,贝拉·科普尼特斯卡娅是一件奖品,可她自己并不知道。她以为自己爱上了年轻有钱有懂礼貌的男孩,兜里揣着一千万卢布,又有我们的帮忙,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但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件玩具。”
“可他对女儿很好。”
“这是我们都不明白的,他绝对是个骗子,不然也不配成为这场拍卖的组织者,我很确定贝拉·科普尼特斯卡娅对他来说只是个漂亮的玩具,他还有很多更漂亮的玩具,可他对那个小姑娘倒是真的很在乎。”
奥金涅兹忽然站住了,蹲下来用手指蹭了蹭墙角的苔藓,苔藓上有道若隐若现的擦痕。他把手指凑到鼻端闻了闻,“不久之前有人经过过这里。”
“怎么知道是不久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