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公墓从远处看去像是一个黑色的立方体,方舟城的居民,即便是躲在黑街里的流民,只要愿意,这里都可以成为他的埋骨地。确切点讲,应该叫埋灰地,或者叫储灰场。
方舟城最初建立公墓时,为了节省土地,也为了战时方便改造成堡垒,规划部门就提出建造立体公墓。也许当初的设计者觉得建造一座立体的公墓就应该有个墓碑的样子,因此外墙全部采用外挂石材的形式,没有采用玻璃幕墙或是保留开启扇,内部靠着新风和人工照明运行。于是近十年间产自大沙漠的黑岩源源不断被运抵方舟城,然后切割成片挂在墙体上,才最终建成了这座公墓。
蜂巢、三足乌都是方舟生物的附属机关,不属于联邦政府,自然也没有什么专门的陵园供他们使用。特别是蜂巢,做的事大多数见不得光。因此,只能安葬在西郊公墓中。好在,这里单独划出了数层楼,供他们使用。
全黑的建筑从外面看已经给人晦暗的感觉,内部更是依赖人工照明和新风。即便四周墙面镶满了显示屏幕,可以给人任何想要的风景,但很少有人去浏览选择这些。死人要什么风景呢?
张陆、萧寒、川岸佳来到了十六楼。经过接待大厅,一排一排的黑色柜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每一个柜子上排满了一个个抽屉,抽屉上显示着人名,生卒,或许还有那么一两句话概括下他们的一生。
许多柜子都已经装满,他们的名字闪着荧光如同夜空中的星星,注视着,等待着新人的到来。
穿过一排排的柜子,他们看到张远、蜂巢的副手林长生、张远的秘书赵良已经等在里面。两天不见,张远似乎又老了几岁,眼角的皱纹更深。自他上任以来,蜂巢的葬礼几乎都由他和副部长林长生主持,二人在这里已经一次又一次送走了他们的朋友、同事、下属……
张陆看着四个名字,没有家人,也没有更多的朋友。只有站在这里的四个人和刻在墙上的四个名字。四个抽屉里是空的,张琰的火,让他们连骨灰也不需要收集。
张远见他们人已经到齐,缓缓开口:“我们建立于茫茫雪原之下,我们曾将曙光播撒。天明,我们是阴影中的盾;暗夜,我们是刺出的剑。黑暗的旅途中我们一起耐心等待白昼,我的朋友,你的旅程已经结束,在此欢庆我们的离别,愿你与安宁长久为伴。最后请不要忘记,替我在冥河留一盏灯,照亮我们的团聚重逢。让我们送别丁存曦、陈聪、马克·安塞尔、李峰。”
张远念完悼词,张陆掏出那颗核,萧寒从他掌心拿起,一点一点把它镶进了石柜的空白处。
“你们的停职解除了,明天回蜂巢。”张远说完,便带着林长生和赵良离去了。
……
夜里,张陆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多亏张远临走之前给了他一个地址,让他先搬过去,不然张陆就要去跟萧寒挤宿舍了。
张陆闭上眼,三次短促有力的呼吸,他感觉到血液在体内的奔腾,一次短暂的停顿,再次睁眼,他已经回到了白色房间壁炉旁,坐在了他的单人沙发上。
对面的扶手椅上,同样坐着一个张陆。
“我们距离秋蝉越来越近了。”
“我想,很快就会结束了。”
“之后呢?”
“是个改任文职的机会……认识我们的所有人都会认为,我们性情发生变化是很自然的事情……再过不久,我们就不需要伪装了。”
“那么,我该不需要两个人格了吧。”对面的张陆话音刚落便消失在扶手椅里,再出现已是在沙发前,狠狠地扼住了沙发上张陆的脖子,全身的重量也顺势压了下去。
“你干什么!”另外一个人格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拼命反抗着,他不明白,两个人格杀死一个是一种选择,但为什么是现在?
沙发上,张陆努力尝试掰开另一个自己的双手,然而对方的手却如同一双铁箍,越来越紧。张陆抬头,迎上的确是一双没有感情的冷漠双眼和机械的语言:“不能让你掌控这具身体,你在回避张陆的命运,你会让他彻底消失……”
“去他妈的张陆的命运,我们现在就是张陆!只有我们自己的命运!”张陆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一点点的变强。
终于,对方的手指变松了一丝。并不是对方杀意消退,而是自己真的在一点点分开对方的双手。僵持中,张陆一边努力求生,一边观察着周边的环境。
突然,张陆笑了,他再次深呼吸,身上的压力全部消失了。睁开眼睛,对面的扶手椅上张陆再次出现,大口穿着粗气,揉着自己的喉咙。
“梦?还是什么?”
“刚才不管是什么,伪装的还不够。一个我要杀死另一个我,房间里怎么可能这么安静?”两人旁边的壁炉里,火焰依然有节奏地发出噼噼叭叭的响声,壁炉上的时钟里仍在一分一秒地走着。
“好的可能,我们做梦了。坏的可能,有人操纵梦境杀了我们。”
“下去看看。”说罢,两个张陆同时闭眼。
再次醒来,两人站在一条路的两边。一边的路牌上写着陵光路,另一边则是滨海路。一条是方舟城的主干道,另一条路则在张陆模糊的记忆里。两座风格截然不同的城市分立两边。
两人同时向西望去,路的尽头却是一个山洞。张陆只想到山洞来形容,因为它太像人们意识里的山洞了,可后面却没有山。在意识海里,身随心动,两人转眼来到洞口。
洞内漆黑一片,两人站定在洞口。张陆只能感受到一股亲近之意从洞内传来,接着洞口一颤,却是一种歉意传递而来。随着洞内一声哀嚎,整座山洞消失不见,张陆也被这声嚎叫震动,真正睡去,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