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大川满头大汗地走进院子里,也顾不得看屋里什么情况,先从水缸里舀了一舀勺水咕嘟咕嘟喝了个痛快,这才一边拿袖子连额头并嘴巴胡乱抹了一通,一边冲着屋里道,“阿娘,药我采回来了!刚才我拿去给曹大夫看过,他说没错,你赶紧给那人熬了喝吧!”
他说着随手把身后的篓子卸下来丢在地上,正打算坐下去歇歇,却见自己阿娘从屋里迎出来。他忙站起身,憨厚的笑容刚挂在脸上,唤了一声,“阿娘——”这才发现从里头出来的不止自己母亲,还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他先前也不是没见过苏谨晨,只不过她那时候还在昏迷,脸上又被碎石刮出的血痕并着散乱的碎发遮住,看得并不十分真切,只知道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此时乍然见她笑盈盈跟着阿娘走出来,不由就有些看呆了。
在曾大婶的一番擦洗下,少女已经恢复了七八分本来的面目:虽然她的脸色看起来仍透着浓浓的病态,虽然那些划痕给原本白瓷般的肌肤留下了些许瑕疵,可那颊上浮现的两抹异样嫣红却给她平添了几分娇美艳丽之姿,尤其一双水漾漾的大眼睛在见到他时不经意流露出的狂喜与激动,更是让本就格外清澈明亮的眸子愈加散发着动人摄魄的神采——他敢打包票,他们村……不,不,就是整个镇子,也再找不出一个像她这么漂亮的姑娘!
男子看得呆住的空当儿,苏谨晨也在默默打量他。
她本来还以为救他们的恩人一定是个体格健壮,膀大腰圆的壮汉,却不想眼前的年轻人跟她的想象半点扯不上关系。他看起来也不过就跟陈逸斐差不多年纪,黝黑结实的皮肤一看就是长期劳作的结果。至于他的五官……生得虽说不上有多清秀俊朗,但也十分端正,尤其他的浓眉大眼,看着人笑的时候真诚率直,让人莫名就生出几分好感来。
苏谨晨忙上前恭敬地朝他福了福身,郑重其事道,“若熏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曾大川这才回过神,年轻的俊脸微微有些泛红,可为着皮肤黑的缘故,苏谨晨倒并不曾察觉出来。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想扶她起来,可是半途又觉得自己手上沾了些尘土,忙收回来局促地在打着补丁的衣服上抹了抹,结结巴巴道,“姑……姑娘不用这么客气……我,我就是正好碰上了……也没干什么……”
“你这孩子,我刚不是跟你说了么!”曾大婶哪里看不出自己儿子的拘谨,忙笑呵呵上前拉起苏谨晨,和气道,“相逢就是有缘,何况咱们乡下地方,没你们城里那么多规矩,你只好好养好了身子,比什么都强。你瞧你这恩公喊的,我们家这傻小子都不知道怎么的好了。”
曾大川不禁“嘿嘿嘿”笑了几声,露出雪白的牙齿,憨笑道,“……是啊,姑娘千万……千万别这么客气,我叫曾大川,你也跟我阿娘一样,叫我大川好了……”
苏谨晨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垂眸轻声道,“那就……多谢曾大哥了。”
“哎呀,咱们都傻站在这里做什么,你这还病着呢!赶紧进屋去吧。”说着又问儿子,“你的药不是采回来了么?在哪儿呢?”
曾大川如梦方醒,忙拾起地上的篓子,“在这儿在这儿!”边叠声应着,边从里面巴拉出几个药包,“曹大夫都配好了,说是要一连服上三日。”
“行了,交给我吧。”曾大婶麻溜地接过来,笑着对苏谨晨道,“现在这草药也采回来了,你总该放心了吧?赶紧回屋歇着吧!别回头你们家少爷醒了你自己还没好,到时候咱们这两头忙活,可真就顾不过来了!”
苏谨晨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露出个浅浅的笑靥,“曾大婶……我……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可以在一旁帮你添柴看火……”
“哎吆,这么点小事儿哪里就用得着你了。”曾大婶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思,要不这样吧——你且去你们少爷跟前儿坐着等着,待会我把药熬好了,你亲自喂了他喝下再回去歇着,这总行了吧?”
苏谨晨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若不是还惦记着陈逸斐,这副身子只怕早撑不住了,遂轻轻点了点头,含笑道,“有劳曾大婶了。”
“去吧去吧。”曾大婶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又问儿子,“你待会儿可还上山不上?”
“上。”曾大川道,“我打算去山里打几只野鸡……给……”他偷偷瞄了苏谨晨一眼,脸越发红了,低声道,“给他们补补身子。”
苏谨晨一旁听着,心知自己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只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我也是这么个意思。”曾大婶点点头,“对了,你别忘了劈些柴火再走。”她想了想,不由欢喜地笑起来,“往后呀,咱们家里头可要热闹了。”
曾大川挠了挠头,淳朴的脸上透着腼腆的笑容,“是啊。以后……我多打些东西回来——给你们补身体!”
…………………………
曾大川回了山里打猎,曾大婶很快熬了药上来。
在曾大婶的帮助下,苏谨晨小心翼翼地扶了陈逸斐在炕头上倚着,一勺一勺喂他把药喝下。
曾大婶收拾了东西下去,她就静静地守在炕边。
陈逸斐看起来仍旧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不过好在先前微弱的气息现在已经趋于平稳,血也渐渐止了。那张安宁的脸上一片平和,若不是因为失血太多而显得过于苍白,看起来就跟熟睡了一般。
她看着他平静的神色,心也不由跟着平静下来。
还有什么,比他还活着更重要的呢?
苏谨晨伏在炕沿儿上,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屋外的阳光顺着破旧的窗纸照进来,细碎地落在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掌上……
温暖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