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他已一把推开那扇黑沉沉的木门——大门背后的舱底结构映入眼帘。
不熄的灯光照亮了船舱,曾经支离破碎的舱底结构在之前的轻风港事件中得以修复,如今已经重新变成完整模样,从古神脊椎中生长出的坚固船壳在四周合拢,阻挡着那些从亚空间中投影过来的混沌光流和呢喃低语——那扇直接通往亚空间的诡异木门则仍旧立在船舱深处,大门紧闭,沉默伫立着。
邓肯带着“客人”走进船舱,那终焉传道士紧跟在他身后,又抬起头打量着四周的舱壁和屋顶,发出一声感叹:“啊……您已经修复了这个地方……”
“伱知道的还不少,”邓肯随手将提灯挂在附近的一根立柱上,回头看了一眼,“在某个我不知道的时间线,你们还有人来过这里?”
“我曾看到它的残骸——可能是过去,也可能是未来,”白袍老人似乎是在回忆,眉头微微皱起,“……它在烈焰中解体,在黑暗中坠落,那副真实而壮观的模样摄人心魄。”
邓肯没有回应这个话题,他这一路都在思考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这时候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问道:“像你这样保持理智的终焉勘测小组成员,还有多少?”
接着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是说在当前这个时间节点。”
白袍老人沉默了一会,表情仍旧平静:“只有我一个了。”
邓肯感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似乎都停顿了半拍。
而后,他听到那白袍老人的声音再次传来:“船长,您知道在黑暗中摸索是什么感觉吗?”
这最后一个保持着清醒与理智的克里特人平静地说着,慢慢张开双手,仿佛那永恒的黑暗仍旧盘踞在眼前——
“终焉勘测小组……真的已经很久不曾听过这个称呼了,在我们出发之后的第一个瞬间,这个名字就已经化作了历史中的尘埃。
“这个世界的‘时间’是有限的,这是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整个无垠海,整个深海时代,就像一个被提前设定好运行时间的精巧钟表,我们知道它只能运行一段时间,而我们唯一的期望,就是在表针停止之前找到再次给这个世界‘上发条’的机会……
“您那位充满智慧的追随者已经快要构筑出整个‘世界’的模样,他第一次将‘时间’这个坐标轴加入到了世界模型中,而在我们眼中,这条坐标轴显得更加……真实,坚硬,且冰冷。
“我们的任务,就是沿着时间轴移动,同时在时间轴上每一个可能产生历史分支的分歧点进行观察、引导,尽一切可能延长庇护所的寿命,同时寻找在时间尽头继续向前延续的办法。
“从我们的自身体验上,这个过程有点像是……背光而行。
“异象001第一次在实验场中点亮的那一天,就是光的起点,那是整个庇护所最稳定的时刻,所有事物都刚刚诞生,资源充沛,时间线稳固,什么都很美好,看起来甚至像是能永远存在下去——我们从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出发,便将光明甩在身后,一路走向尽头的黑暗。
“随着远离‘起点’,我们看到世界渐渐衰颓,所有在创世之初留下的微小且不可避免的隐患都在逐渐扩大,变成各种各样的致命危险,光明消退,而黑暗滋长,我们背对着阳光走向夜幕,越往前就越黑——我们竭尽全力地进行调整,在越来越暗淡的光芒中观察着时间轴中的可能性,以期能够延缓黑暗的降临……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成功了。
“这座庇护所的原本‘设计寿命’,是八千年——而通过回避损耗,减轻混乱,降低‘太阳’的负载,它到现在已经超期运行了两千年。
“但在永不停息的时光长河面前,我们的成功是微不足道,且注定会被完全磨灭的。
“时间轴的尽头,永远只有一片黑暗,不管我们怎么尽可能地将‘起点’的灯火向未来延续,或者在这条越来越黑的道路上捡拾一些零星的火光,都无法照亮那宛若无边黑墙般的时光终末……我们一头撞在那无边的黑暗中,四处摸索,无功而返,然后我们重新校准整个时间轴,重新验证所有可能性,尽一切可能让未来向前延伸,然后再次撞在黑暗中,一次又一次……无数次。”
白袍老人抬起头,注视着这昏暗船舱中某处黑沉沉的角落,过了好一会才继续开口:“前面没有路了——这是我们中第一个失去理智的成员在离开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作为前锋队员,在时光终末停留了比我们所有人都更久的时间,他遍历了所有的可能性,最终选择了放弃,甚至选择……返回过去,去‘纠正’那些徒劳无功的日子。
“那就是第一个世人口中的‘终焉传道士’……他不久前刚刚失控,而我已经太长时间不与他见面,记不得他叫什么名字了。”
邓肯静静地听着,此刻沉默许久,才慢慢开口:“而你,保持理智直到最后,甚至清醒地来到了我面前。”
“是的,”白袍老人转过头,目光落在邓肯身上,“因为在当前时间节点,我进入了您的视线——当世界的秩序摇摇欲坠,原因是可以在结果之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