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宁那时候已经高三,离高考就差半个多月,早从学校背着书包回家复习去了,邵秋发消息给他的时候,他正对着一道物理题犯愁。
“来吧。”邵秋的短信里恨不得一句话三个感叹号:“就当放松了!快来快来快来,我们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了——!”
方思宁还没来得及回复,手机紧接着又震了一下,跳出一条定位共享。
在校的时候,这群半大孩子一个个像被套了缰绳的驴,好容易出来玩一趟,几乎是下了车就撒欢地一哄而散,邵秋买了根冰棍,就坐在进门之后的第二个花坛边上玩手机。
方思宁没给他回消息,但邵秋就是知道,他肯定会来。
他叼着冰凉的老式冰棍坐在树荫下,眯着眼睛玩手机,时不时环视一圈,看附近什么地方比较热闹,顺手拍两张照片。
临近夏天,温度上升得很快,老式冰棍很快化出一点糖水,顺着木棍流到邵秋的手上。少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正为难着应该怎么处理,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雍和宫是热门景点,来往香客络绎不绝,男女老少什么都有,但邵秋头都没回,就认出了方思宁的脚步声。
他们彼此间过于熟识,甚至于不听不看都能从空气的“气氛”中察觉对方的存在。
邵秋用舌头胡乱地卷了一圈糖水,单等着方思宁到了近前才抬起头,抱怨道:“手脏了,你带纸巾没有?”
方思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半跪下来,从兜里摸出一袋已经拆封的纸巾,仔仔细细地把他手上的糖水擦干净了。
“我卷子还没做完呢。”方思宁小声说。
“卷子是做不完的。”邵秋大言不惭地说:“放松才重要,考试拼的就是心态——还有玄学。走走走,我也给你求一个去,说不定能有个上上签,保你学业有成呢。”
他说着把剩下的冰棍往垃圾桶里一丢,那“糖水炸弹”在地上留下一窄条水印,于半空中画了个弧线,当正地落在了垃圾桶里。
邵秋一把拉起方思宁拽着他往里走,他对这地方不熟,架不住人有一种爆棚的自信,挺胸抬头地跟着一队人流钻进了一处偏殿,连求什么都没注意。
直到他排着队从台案上取下一条红绸带,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来这屋的好像都是一男一女的小情侣,来求姻缘的。
方思宁无语地看着他手里的红布条,再看看身边来来往往的小情侣,仿佛全天下都在对着他俩窃窃私语。
“没事!”然而十六七岁的少年最是要面子,邵秋不肯让方思宁看扁他,装得神色自然,一摆手,嘴硬道:“去哪屋都差不多,我给你写个求学业的不就完了。”
他说着从案台上拿过签字笔,十分不讲究地在姻缘带上写了“金榜题名,事业有成”八个大字,末了还添上了方思宁的名字。
少年心思如雨如雾,朦胧且多变,连邵秋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带着方思宁跟着一堆小情侣去求姻缘到底是“无意为之”的巧合,还是冥冥中有什么在牵着他。
那天天气很好,但方思宁的皮肤有些凉,邵秋拉着他的手,像是拉着一块薄薄的冰。
在酷烈的阳光下,邵秋想要招呼方思宁脚步快点,可一回头间,却发现他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一条狭窄的走廊。
盛夏的日光更毒更辣,空气中都泛起细碎的尘埃碎屑,老式文化宫内到处都是腐朽的木头气味,被阳光烘烤出一种近似烟草的香味。
邵秋手里攥着一张薄薄的信封,趴在门卫室的窗户旁边,兴致勃勃地等着方思宁来见他。
他心思雀跃,度日如年,不知道在心里轮转了多少个春秋,才把想见的人盼到眼前。
方思宁穿着一件素色的t恤衫,从大门外冲他跑过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你可算来了。”邵秋攥着那张信封,心脏怦怦直跳,还非要装出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紧张地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跟你说件事儿——”
“小秋,我告诉你个好消息!”几乎是在他开口的同时,方思宁一把攥住邵秋的肩膀,惊喜道:“我能去做邵学凡的学生了——”
他的声音似远似近,少年与青年的面容重叠交合了一瞬,又转瞬间分割成两个不同的个体,邵秋心里霎时间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可这股情绪还没来得及爆炸,就转瞬间发酵成了一种深重的痛。
他从噩梦中骤然惊醒,胸口起伏不定,被厚重的被褥压得上不来气,浑身都汗湿了一大片。
lsd的后遗症,邵秋想,噩梦缠身,认知错乱,焦虑惊恐……有什么都不奇怪。
他的眼珠迟缓地动了动,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今天是个难得一见的大晴天,阳光炙热地顺着他半开的窗帘落进来,把他的被子都烘成了一块热炉。
邵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赤着脚站起身来,走到卧室里间,拉开了他床头柜的抽屉。
他东西不多,里面零碎装着手表手机等个人物件,邵秋伸手把那些东西扒拉到一边,然后掀起垫在抽屉下的纸板,从简陋的垫子下抽出了一封没拆封的信。
因为时间久远,牛皮纸的信封泛白褪色,只有上面的胶口依旧严丝合缝。
梦里那封没送出的信跟邵秋眼前的景象重叠,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瞬,从抽屉里摸出了一只打火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