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殷刃找了个借口,带着钟成说率先离开市人民医院。
然而自从那天开始,殷刃开始神出鬼没。钟成说碍于表面上的肉俑身份,殷刃不带上他,他不好主动行动。
殷刃不在的时候,他只能乖乖等在家里。
平安庄园的住所还是老样子,钟成说拘谨地坐在床边,手摸上床沿。这应该是他习惯多年的生活,如今它却变得安静到让人难以忍受。
记忆世界里的景象还在他的脑中徘徊不去。
钟成说从来不知道,自己曾经那样庞大。曾经的他知觉有限,认知也有限。如今他试图回想更早的经历,无异于让一个成年人回忆自己不满周岁时的光景——还是知觉完全不互通的版本。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他就像个被孤零零丢在无人世界的婴儿,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从哪里来,又到底是什么。
钟成说踱到衣柜前,他挣扎了会儿,从衣柜抽屉翻出芝士味薯片,一片一片慢慢咀嚼。喀嚓喀嚓的脆响回荡,浓香微咸的芝士味道混上烘烤薯香,迅速在唇齿间弥漫。
遗憾的是,这份熟悉的味道没能让钟成说平静下来。
说实话,到了现在,钟成说也只知道自己是元物。至于彼岸的事情,他实在回忆不起分毫。
但他知道,殷刃也能猜到——看这个架势,千年前那次神降八成就是由自己引发。
他的本体四分五裂、血肉四溅,依次促生六大凶煞,并直接将邪物的繁荣推上顶峰。验证起来也很简单,只要动用识安最高级实验室,用自己的血肉比对“识安凶煞”的凶煞之力性质就好。
这件事悬念不大。
换成从前的钟成说,绝对会因为这件事兴奋不止。无论是从神降的研究、还是自身的溯源来看,这都是极大的进步。
可钟成说开心不起来。
……如果大天师钟异的传说无误,殷刃的疯子母亲八成是被凶煞之力污染,神智错乱。殷刃还是婴儿时便吸收了过量凶煞之力,以人类邪物的姿态降世。
伴随着他的,是挥之不去的污染疼痛,以及注定流连荒野的孤寂。
这一切都是因为千年前,自己引发的神降使然。
殷刃会怎么想呢?
殷村是个好村子,如果殷刃正常出生,他会能作为一个凡人,度过平稳充足的一生。他会生活在巩朝最平稳的时期,接触不到数百年后的战乱。那人无需远离人世,无需亲手封印昔日的同伴,无需目睹殷村毁灭的痛苦。
更不需要在身体即将崩溃之时,亲手了结自身性命。
……面对这一切,殷刃究竟会怎么想呢?
这几天,殷刃一直有意识地避开他,是因为到底过不了心里那道坎、需要独自思考么?
钟成说取出那个麻辣小龙虾口味的薯片桶,将其拉开。恶果静静地流淌其上,暗红流光美得令人心颤。
这是殷刃亲手所造,因血誓而成的凶器。
它承载了大天师与凶煞的不祥之血,却成为了最不欢迎杀意与恶意的诅咒灵器,诅咒着世间所有“凶手”。
钟成说将指尖贴上刀身,缓缓闭上眼。就像碰触自己不在身边的恋人。
那股名为恐惧的情绪渐渐漫起,这次它来得细碎而柔和,像一根柔软的小刺,在他的心脏深处搔刮不止。
就在钟成说仔细品位这份微妙纤细的情感时,卧室门突然悄无声息地开了。钟成说思考得太专注,整个人一震,险些被锋利的恶果割破手指。
他下意识背对墙角,警惕地绷起身子。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表情奇妙的殷刃。
时值深秋,殷刃把长发掖进帽子,身上穿了件暗红卫衣,打扮得相当现代。这会儿他正双手背在背后,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其中混合了满足与期待,还有点微妙的狡黠。
“什么啊,原来是恶果。”
殷刃伸长脖子,瞧了瞧那个薯片桶。
“这么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你藏了什么特别带劲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