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也终于明白了,熬日子是什么意思,一天过完,她躺到床上,会觉得这一天总算是熬过去了,明天会怎么样,她也不知道,至少今天是过去了。
她以为靠这种心态她多少会坚持一阵儿,但崩溃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天早晨她被一群人围在了公司楼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骂得再难听也是她该受的,中午因为她要卖临熙园那套房子,她妈打电话和她吵了一架,下午到医院,护士把一叠的缴费清单给了她,委婉又直白地说该交钱了。
从医院出来,没走几步路就下起了豆大的雨点,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周围没有伞的人都在跑,苏念也没有伞,她就没有出门带伞的习惯,但她也没有跑,她觉得淋淋雨挺好的,能让人头脑清醒。
对面疾跑过来的男人撞到了苏念,男人跑得太快,她扶住旁边的树才没被撞倒,但手里的包掉了,东西洒了一地,男人边帮她捡东西,边给她道歉,眼看着就要哭出来,说是老婆进产房了,他的车还坏半路了,这才跑得着急了,苏念让他不用管了,赶紧去医院,她自己捡就行,男人给她鞠了一躬,然后拐进了医院。
不知道是不是受男人情绪的感染,苏念也想哭,但她又觉得掉眼泪没用,眼泪不能让她爸活过来,不能让她哥从病床上醒来,也不能给她刮来钱。
她把地上的东西胡乱地塞到包里,起身看到她面前停了一辆车,在等前面的红灯。
她认得这辆车,苏念看着黑漆漆的车窗,也就在一瞬间,被她压回去的眼泪开始往下掉,既然这么巧的机会给到她面前,她就再试最后一次,眼泪总能让人心软,如果还是不行,她就彻底死心了。
车窗降下来的那一刻,苏念的眼泪又止住了,她迅速抹掉了脸上的泪,不是他,是崔路。
崔路去给施琳送饭时,和苏念碰到过几次,崔路很开朗,能说能笑,再加上苏念有意结识,一来二去就熟了起来。
苏念知道他是徐清昱的司机后,拐弯抹角地朝他打听过徐清昱的事情,但他口风很紧,不该说的半个字都不会多说,而且徐清昱在的时候,崔路都不会和她搭一句话,大概是被人交待过,不许搭理她。
这个场面,崔路尴尬,她也尴尬,崔路说要送她,苏念连摆手说不用,红灯变绿,后面的车在按喇叭,苏念最终还是上了车。
崔路有意调解气氛,不提她刚才哭的事情,先说他来医院是来给他施姨送饭的,又说今年这天儿暖得可真早,这才几月份,就下起了雨,苏念也接着崔路的话勉强聊了几句。
后来崔路接了个电话,说得要绕一下路去取个东西,苏念自然同意,车停在一栋大厦旁,崔路说最多十分钟就能回来,然后就急匆匆地下了车。
车上只剩轻缓的音乐声,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水打在车窗上,形成了迷蒙的雨幕,整个世界安静得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
苏念对着车窗上映出的影子笑了笑,她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很可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了下来,起初还只是抹眼泪,后来有些控制不住,雨声夹杂着雷声越大,她的眼泪掉得越凶。
她想,在崔路回来之前,就让自己就哭这么两分钟就好,两分钟就够了。
她那一整天精神都是恍惚的,没有注意到车后面升着的挡板,也不知道崔路到底去了多长时间。
两分钟变成了五分钟,五分钟又变成了十分钟,那是她爸去世后,她哭得最惨的一次。
苏念怔怔地看着徐清昱,她至今都不愿意回想起那场雨,不仅因为那一天过得很糟,更因为躲在车里哭的她撕掉了全部的伪装,只剩下不堪一击的脆弱,她不愿意面对那样脆弱的自己。
现在他告诉她,他也在车里。
苏念直起背,抱枕在她怀里被压得几乎都变了形,她有些迟疑地问,“你听到我在……车上哭了?”
徐清昱松开她的脚,拿起茶几上的冰袋裹上毛巾,敷到她的脚踝处,“你在车上也哭了?挡板隔音很好,我当时在开视频会议。”
苏念本来半信半疑,听到他最后一句又放下心来,他工作起来没有人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她绷直的背泄了劲儿,又窝回沙发上,手托起下巴,目光幽幽似含深情,答非所问,“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的眼泪对一个男人管用的话,意味着什么?”
徐清昱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她,“那你能不能你先告诉我,你那时对着车窗掉的眼泪是真的还是假的?”
苏念一顿,眼神有躲闪,“眼泪还能有假?”
徐清昱扯起唇角笑了笑,没有说话,显然是看穿了她的把戏。
他这一笑太具有讽刺性,苏念另外半张脸也起了热,但眼底也起了些光。
她倾身过去,抵到他的跟前,眼睛对上他的眼睛,柔声道,“如果我的假眼泪都能对你管用,那是不是说明你爱惨了我?”
空气里静了一瞬。
徐清昱上扬的嘴角落回了原处,脸色慢慢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