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谦匆匆回到孤山皇家园林,先是见了坐在园林里欣赏景致的皇后谢苏芳,以及皇太后吴氏二人,极为详细的把自己在燕家在西湖别院里的所见所闻,一一叙述给了皇后谢苏芳。
而且王德谦的高明之处在于,即便是他一人所见,但在叙述的时候,完全没有一言一语带着自己的主观立场,就像是一个没有思想的人一样,只是把刚才燕家别院里发生的事情,不带任何感情的叙述了一遍。
“这么说,燕家确实有了新的染料秘方?”谢苏芳看了一眼皇太后吴氏,而后清秀的脸庞闪过一丝淡淡的愁容。
“你先别着急,听听他怎么说,燕家能得你庇护这些年,你也已经仁至义尽了。何况,那……叫燕什么来着?燕鸿渊是吧,他自己粗心大意,没有笼络住人心,让染料作坊的掌柜带着秘方投靠了他兄弟,这也不是你一个久居皇宫的皇后,能够左右的。那后来呢?”皇太后拍了拍谢苏芳的手,宽慰着说完后,脸上依然带着宽和的笑容,对着王德谦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燕家两兄弟胸有成竹,但那燕家大小姐也是颇为自信满满,在得知秘方被她二叔、三叔拿走后,并没有气馁,虽然答应了分家,大小作坊包括一些瓷器作坊等等,都做出了让步。不过奴婢看来,皇商一事儿上,燕家小姐并没有打算放弃。”王德谦低着头,第一次开始带着一些主观色彩,来评断燕家的分家事物了。
而且偏颇之度拿捏的极有分寸,自然是知道皇后心里为谁着急,所以在看似叙述、哪怕是评判中,多少带了一些让皇后安心的观点在里面。
“谢母后宽慰,儿臣无事儿,只是觉得这样的做法有些不地道,但终究是燕家的事儿,儿臣也已经尽心尽力了。皇商得与失,儿臣没有什么想法,就看燕家的造化吧。”谢苏芳回头温婉的笑了笑,心里虽然有结,但自己已经是力到极致了,该帮的也都帮了,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去干涉宫里的采办吧。
“那依你看,燕家那小姐有几分胜算呢?此事儿事关皇家用度,圣上可是颇为重视,除了要给那北边的金人。”皇太后吴氏说道金人的时候,无奈的叹了口气,而后便继续说道:“过些日子,聘礼也该下了,这事儿大意不得、马虎不得,皇室总有几分颜面要保留,也总要推陈出新才是,这料子鲜艳一些总是对的。”
“回皇太后,奴婢不太看得出来,但不论是燕家小姐,还是燕家另外两家,看起来都是颇有信心,拿下今年的皇商。”王德谦继续低头回答着,至于看到了右相之孙、兵部尚书之子汤鹤溪,即然皇后跟皇太后没有问起,他也不好擅自作主说出口,所以说完后便躬着身在站在一边。
至于那刚刚进入燕家别院,看到的那位禁军一事儿,显然也不适合跟皇后与皇太后提及,而是应该告诉王伦才对,毕竟,这件事儿是太上皇那边交代下来的。
“回去应差吧。”皇太后吴氏再次和颜悦色的对王德谦说道,而后才转过身子,跟皇后谢苏芳,继续商量着,过些日子皇家聘礼的相关事宜。
王德谦得旨后,也不管皇后跟皇太后会不会在意他的再次行礼告退,恭恭敬敬、一丝不苟的行礼后,便匆匆离开。
王伦已经在不远处等候,穿过不大的院子后,就看见王伦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而后便缓缓沿着不远处的台阶,走在了黑白相间的走廊里。
王德谦抄近道快步跟上,而后两人并肩往前,不等王德谦说话,王伦就已经开口问道:“可有看到那叫叶青的禁军?”
“看到了,刚刚走进去就看见跟燕家大小姐在一起商量事情,后头没再见着,据说去了曲苑风荷处,看那些秀才争闲气去了。”王德谦低头笑了笑,轻声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这份人情我记下了,以后中贵人有什么用到咱家的,尽管开口就是了。”王伦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两人在一条岔道口处站定。
“举手之劳罢了,中贵人客气了,但如果圣上问起缘由,咱家是……谨遵太上皇的旨意,还是……?”王德谦同时行礼,顿了下问道。
“圣上问起该如何说便如何说,太上皇亲自拟的旨意,已经给圣上过目了,所以中贵人不必放在心上,但……也仅限圣上一人,此事儿事关皇家颜面,乃是皇家秘事,对他人可切不可多言才是。”王伦也不隐瞒什么,低声叮嘱道。
“是是是,咱家明白。那咱家先回去回话了。”王德谦跟王伦品级相当,都乃是宫里的中贵人,只不过是一个服侍太上皇,一个服侍当今圣上,所以两人在一起说话,也没有太多的顾忌。
何况当今圣上跟太上皇之间的关系也极为融洽,赵昚对于太上皇赵构向来是孝心有加、言听计从,要不然也不会在死后得庙号:孝宗。
两人在岔路口分道扬镳,王德谦需向赵昚禀奏皇后差遣他的差事儿,而王伦也需要立刻告诉赵构,那禁军如今就在西湖的曲苑风荷处。
而后就要看看太上皇是不是有兴趣、有心情去亲自考校,或者是远远的打量一番了。
殿前司的人身着便装,王伦与赵构同样是身着便装,按照王德谦的说法,禁军都头叶青身材高大修长,头发受过摧残,扎了一个马尾,不可认为是因不孝而致,身着禁军服饰,极为好认。
十数人从孤山缓缓而出,沿着那一条著名的孤山路,也叫十锦塘的笔直小路,往西湖的曲苑风荷处走去。
“天地以生生为心,圣人参赞化育,使万物各正其性命,此为天地立心也;建明义理,扶植纲常,此为生民立道也;继绝学,谓缵述道统,自尧、舜、禹、汤、周文王,至于孔子、至于孟子、孟子既没,其道不传,为往圣继绝学;开太平,谓有王者起,必取法利泽,垂于万世,民胞物与,全体归仁,是为万世开太平。”朱熹看着叶青毫无所惧,面对众多文人士子的口诛笔伐,竟然还有勇气叫嚣反驳,于是伸出两手在空中虚按了两下说道。
而后,朱熹不给叶青一丝分辨的机会,含笑看了一眼远处的李清照,双手背后洒脱而又真挚道:“叶小友对于此番圣人之言,可有异议?文有责、武有令,天地万物各正其性命,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谋其责,士子儒生、墨客大儒为天下立心、立命、继绝学、开太平,乃其天职也。所以:文人避战躲祸非贪生怕死也,实为天下、朝廷、士族、百姓请命也。为民族之文化传承延续也,何至罪人一说?”
即便是李清照也不得不承认,刚才陆九渊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叶青逼到了死胡同,虽然叶青剑走偏锋,以相对泼辣的言语,险之又险的化解了陆九渊的绵里藏针。
但也得承认,陆九渊压根儿就没有把叶青当成捉对厮杀的对手,是因为心里不屑,所以才给了叶青钻空子,以泼辣的言语化解了困境的机会。
但朱熹这番言论,显然就更上一层楼了,有了刚才陆九渊一句话的大意,让叶青如同泥鳅一样滑不溜啾的钻了空子,逃了出来,甚至是反将一军。
如今朱熹出言,则是以传承千年的圣人为依托,以传承华夏千年儒家思想为理由,就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掌,以泰山压顶之势当头向叶青压了下来。
就如他刚才所言:“自尧、舜、禹、汤、周文王,至于孔子、至于孟子、孟子既没,其道不传,为往圣继绝学。”这番话,摆明了他们避祸战乱,实非贪生怕死,而是为了千年儒家文化的传承,才不得不委屈求全南渡。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人抓不到任何的漏洞跟把柄,同样,一番话让在座的所有文人士子拍案叫好,一个个向面色依旧平静如水的叶青耀武扬威着。
如此一番话,即为他们文人士子继续仗言天下、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扫清了障碍,也让他们文人士子的士大夫阶层,显得更加的高尚与清高。
“坏了,这是真的把他逼到绝境了,这次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了。”李清照摇摇头,有点儿后悔自己刚才接话了,说不准刚才自己不接话,那朱熹便不会也插话吧?
毕竟以他儒家至圣的身份与地位,与一个小小的禁军辩论,可是有失身份与气度的。
白纯刚要上前一步,就看见旁边的燕倾城也跃跃欲试,但两女看见彼此的行动后,又都同时止步,两人满是担忧的互望了一眼,而后就听到叶青此时开口说道。
“明白了,就是所谓的社会分工不同呗?就像那文死谏、武死战这一说法,是不是就是刚才先生所言的核心思想?但在下还想请教先生,如果当我们现在所处的疆域被金军兵临城下、如同乌云压境,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时,想问各位儒家大贤,是坚守阵地死守儒学,还是抱着儒学去死?为天下立心、立命、继绝学、开太平,但当金军铁骑无情践踏时,试问,儒家的天下在哪里?太平在哪里?”叶青转身,扫了一眼李清照身后,惶惶不安的白纯跟一脸凝重的燕倾城。
而后目光落在朱熹的身上继续笑着道:“朝廷给了你们赖以生存的土壤,士卒用鲜血守护了你们嘴里的文化,但回过头来,你们不单要骂朝廷懦弱怯战,还要骂我大宋朝士卒贪生怕死!可如果我们死了,百姓可以不管头顶变不变天,只要能活着就行。但你们怎么办?靠嘴炮跟金人铁骑讲道理?还是仓皇逃窜到海外?或是隐姓埋名,还是为金人树碑立传呢?文人有气节、武人有血性,你以立心、立命、继绝学、开太平为天职,士卒则以服从命令、保家卫国为天职。所以不是我们贪生怕死的坚守宋、金边疆,你们早凉了,更别提还能在这里莺歌燕舞了!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