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在此搁笔。太阳马上就要升起,你要醒来了。
……
我又成为了你的助理,在三十六岁。你病倒了,就是写信的现在我好像也能听见你在家中休养的咳嗽声,所以我接手了你的工作。在你倒下前我就打算这么做:替你做一些我能代劳,你暂时办不到的工作,一个人飞往世界各地。
我们大概有两三个月没有见面,今天我的代理工作就要结束,你的病也已经好了大半。我持续了很久的梦魇终于可以消散,但仍然不能松懈。
你在电话里一直都很抱歉,觉得你干扰了我的生活,我说没有事,苏昕,我把它当另一份兼职看待。实在不行你可以多给我点工资。
但其实我知道是我在强迫你。我对你的身体情况如今了如指掌,是我在害怕。我才三十六岁。我还想和你过许多个夏天。我知道如果我不说,你还会把自己当机器人,熬过一个又一个晚上。
我们还是很有默契,所以你没有点出我的恐惧,只是笑了一阵,听起来还是有些虚弱,有点沙哑,你轻轻说:好,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我相信你能做到。
……
步入四十岁以后我一直觉得和你在一起后的时间过得飞快,一个夏天又一个夏天,实在太快了。年轻时度过的时间有这样转瞬即逝吗?我把这个感受和你说了,你煞有其事给我讲了一些心理学的理论,说人就是会这样的,现在的一年在你的人生中是四十分之一,那么自然比以前的二十分之一要快许多。我看着你,问你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么觉得的。
明明刚才讲得头头是道的人是你,你却移开视线说:我的话,一直都觉得人生过得很快,像不会停的旋转齿轮,上满发条的玩具。直到和你一起开始旅行的那个冬天以后,才觉得时间终于慢了下来,回到了应该正常的速度。
所以人生的维度因人而异,很不讲理。我对你说。spoon在我腿上睡觉、打呼噜,轻轻地喵。它黑色的尾巴偶尔打在我的手背上。让我想起过去勺子曾给过我们的温暖触感。对它来说一生的维度大概是人无法想象的,对spoon也同样。
也幸好不讲理。你挨着我坐下,给我递来一杯热茶,继续:正因为不讲理,所以邵止岐当年存了整整三年的爱才会无限膨胀,逐渐超过我三十年的恨,而且时至今日还在延续。
你笑着说完,那一刻我看见你眼角泛起的皱纹,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我喜欢时间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那是我在见证你一生的最好证据。spoon被我的动作弄醒,它睁眼看了我们一下,尾巴拍了拍我们叠在一起的手。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想到一句话,当时应该和你说的‐‐不仅仅是时间过得飞快,我还有种自己终于长大了的感觉,真正浮出水面,长出双脚,站在了地面上。那一刻其实很早就到来了,但当时我却觉得好晚。不过对我们两人来说,应该是刚好。
爱上你的时候,我的人生维度真正发生了变化,从那以后,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
这种事,我想你早已心知肚明,所以我根本不必说出口。
……
不知多久前起,我已经不在信里记录具体的日期年份了。并不是变得健忘,只是单纯觉得,我已经不在乎那些东西了。无法否认的是随着年龄渐长,我写作的速度已经下降了许多。不过我的思绪还不算迟缓,至少还有心气和你吵架。
话是这样说,但我已经忘了我们吵架的缘由,只记得你冷哼一声,用力摔上了门。到这个岁数,我似乎也很难再做出什么冲动之举。我甚至想,等你冷静下来就好了,到时候我们再慢慢聊。但这次你却整整三天没有和我说话。我好像有点想起来了,就是因为我的这个态度你才会生气。
但我表面上仍然保持镇静,直到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我在客房一个人入睡,感觉有人抱住了我。但那不是你。或者说,不是现在的你。那个你才三十多岁,头一次意识到抱住一个人入睡是一件多么令人安心的事。你收紧了手臂,我的心跳在加快。真的是梦吗?我现在很怀疑这点。我想是有一种奇妙的力量把我带回了那个过去。我看见年轻的我坐在那辆令人怀念的切诺基里在翻一本《安徒生童话》。我记得这个时候。
那么,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梦里我坐在一束光下,一只话筒来到我身前,采访者十分好奇地问。我知道我这是在做梦,一场采访我过去的梦,试图在提醒我:你忘记了什么,要想起来。那个声音来自过去的我。所以我认真回忆了很久,然后笑着说:&ldo;我觉得,我就像是锡兵一样燃烧了起来。但是我没有留下一颗锡心,我留下的是一只棕色的迷你杜宾犬,我的大头狗。它躺在火炉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叫声,像是在哭,乞求谁能抱它一下。这时我发现原来我成为了那位小舞蹈家,窗户半开,我随风飘起来‐‐&rdo;
‐‐推开门,用后背关上门,往前走,每一步走得坚定,来到床前,她果然也没有睡着。我坐在她身边,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我对你说对不起。你一如既往垂眸问,还有呢。我俯身过去,给你一个我们彼此间再熟悉不过的长吻,你也如往常一样揉着我的脑袋。我尝到了一点咸味。好久不哭的人哭了,那一滴泪对你而言是罕见的钻石,你把钻石舔进嘴里,吃掉,化作一声安心的叹息。你压低声音说,邵止岐,我不想我们就这样变得麻木。我说我知道。她凑过来还想要一个吻,我顺从她,最后说,那么,我们离开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