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靳非泽注视着他,漆黑的眸子里略有讶异的神采,“你知道?”
“是,我知道。”
姜也自嘲似的笑了笑,“张嶷说你是个混蛋,让我不要信你。我当然知道你有多坏,可还是忍不住相信,因为相信你才有救回她的希望。人要活着,总得相信一些谎言。”
靳非泽揶揄地笑,“可惜谎言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姜也,你不怪我么?”
“怪你又有什么意义?”
姜也低头看自己的手心,“做错的是我。我不应该查我妈的事,不应该不听爸的劝告。我本来应该报一个普通的学校,当一个普通的学生,做和别人一样的事,每天上课下课,有时候还要去给妙妙开家长会,这样的话妙妙就不会死。妙妙之前就劝过我放弃,我不听,才害了她。你只不过是骗人而已,而我才是害她的罪魁祸首。”
姜也蹒跚地站起身,从手术台上取来针线,把李妙妙的内脏一样样放回她空荡荡的腹腔,然后把伤口缝好。做完这一切,姜也的头已经有些晕了。他知道自己失血太多,在休克的边缘。
他把妙妙平放在地上,为她整理被血黏住的刘海,摆正她的兔兔小发卡和小挎包,抚平她破碎的衣摆。她爱漂亮,每天揣一把小镜子和小梳子,随时随地整理刘海,姜也不希望她走的时候蓬头垢面。
怪物在门口锲而不舍地敲着门,姜也却一点儿也不慌张了。他的眼眸是死水一般的平静,仿佛任何事都无法再惊动里面的波澜。
“你要做什么?”
靳非泽忽然看不懂他了。
“我放弃了。我不想再查了,江燃、妈妈、太岁,我都不想再管了。”
姜也顿了顿,“你,我也不再管了。”
他取下自己的项链,那赫然是个小小的遥控器,原来他一直把靳非泽的遥控器挂在脖子上。他摁了几个密码,靳非泽脖子上的项圈传来一连串的咔嗒声。机械锁扣解了,项圈掉落在地。
他把自己的腰包递给靳非泽,“这里还有一点山楂糕,本来想等你吃完背包里的再给你的。你该走了。”
靳非泽看了看地上的项圈,又看了看姜也递过来的山楂糕。
姜也这个家伙,又做了一件出乎他意料的事。
他渐渐收了漫不经心的笑容,问:“那你呢?”
姜也侧躺在地,眼前的光晕越来越模糊,“你妈妈一直以为我是你,如果我死了,她就不会再去追你了。”
靳非泽沉默了,顿了良久,才道:“姜也,你要死了,你不害怕吗?”
姜也的眼神逐渐变得空茫,“是啊……我要死了。妙妙怕鬼,我死了,陪着她,她就不怕了。张嶷他们在510,去找他们一起离开吧。”
他最后说,“抱歉,靳非泽。”
姜也阖上双眼的刹那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靳非泽皱起了眉心,活生生的姜也变成死气沉沉的姜也,他有些不习惯。
此时此刻,时间像糖丝一样无限拉长,手术室内寂静如深海。靳非泽若有所失地戳了戳姜也的脸颊,又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嘴唇。往常他这么对姜也,姜也总是要炸毛,像只猫一样浑身耸起警觉的毛发。现在的姜也却安安静静的,任由他摆弄,毫无反应。
靳非泽慢了一刻才反应过来,他休克了,如果再不进行救援,他很快会死去。靳非泽决定等待,等他死了,靳非泽就带走他的尸体,先泡进福尔马林,再塑化成人体标本。
等待的时间太长,他心里不知为何万分的焦躁。为什么会有姜也这种人?为什么要把遥控器挂在脖子上?为什么要在腰包里藏山楂糕?为什么被欺骗,却不恨他?为什么死到临头,居然还要对他说对不起?
明明是他在耍弄他。
靳非泽用力掐姜也的脸,“起来,告诉我为什么?”
姜也的脸被掐得通红,可他无动于衷,睡颜安详。
靳非泽忽然变得无比心烦,想用什么东西去填满心里的空洞,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他想,死了的姜也太无聊了,不会生气,不会炸毛,不会和他作对,也不会管他。他摸了摸姜也的手心,他记得姜也握他手的感觉,暖暖的,像被一簇小小的火焰笼罩着。可现在姜也因为失血而体温下降,手心冰凉,握着姜也就像握住了一块冰。他用力去按姜也的手,似是希望找回那团火焰。
他慢慢明白了,姜也死了,这团火便熄灭了。
从此他再也握不住如此温暖的火焰。
“姜也,我改主意了,”靳非泽低声说,“我要你活。”
靳非泽取来针线,给姜也的后背缝针。缝了四五针,姜也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靳非泽皱了皱眉,转身收起手术室里的输血管和针头,抱起姜也打算从后门离开。旁边的尸袋忽然震了一下,靳非泽望过去,发现李妙妙苍白的肌肤上不知何时爬满了黑色的纹路。
靳非泽眯起眼,抱着姜也后退了一步。
他忽然想起来,妈妈吐的那些东西很可能是增生的太岁肉。神梦结社的人给他妈妈注射了高活度的太岁肉,古籍说太岁肉只增无减,太岁肉在她体内不停生长,所以她不停地呕吐。刚被他妈妈藏进肚子的内脏沾了太岁肉,而现在那些太岁肉又被带进了李妙妙的身体。
尸袋再次震了一下,里面发出“咯……咯……”的声音。看来李妙妙要“活”了,虽然不知道活过来之后是什么东西。
靳非泽啧了一声,又多一个麻烦。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姜也。他会让姜也醒过来,姜也考前体检的血型是O型血,不是什么稀罕的血型,这医院里还有许多活人,总有一个人的血型和姜也一样,可以给姜也输血。他要让姜也陪着他,等他要死的时候再把姜也掐死。从此他活多久,姜也活多久,他们要永远在一起。
他抱着姜也,从后门离开手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