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和三年的中秋,玉秋实去宫中赴宴,玉府便没有另开团圆家宴。
玉随鸥取来了珍藏的美酒,与她同饮。
宋瑶风好久不曾喝醉过了,可这一日望着月亮,她却无端想起了很多年前上元节的夜晚——那个改变
所有人命运的夜晚——月亮也是这样浑圆、这样清明美丽。
她触景生情,无意多饮了些,倚在玉随鸥的肩头,絮絮说了许多话。
“你少时生得好乖,我还记得……在我母亲的丧仪上,我抬头看见你跪在那里念悼辞,随后你在林中请安,问我还记不记得你的名字。”
宋瑶风说得颠三倒四,玉随鸥好脾气地揽着她,没有插话,良久才低低地说:“可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啊……”
她不理会他的言语,抱着他的胳膊晃来晃去:“你太笨了,为何要日日送白菊来……爹爹爱重母亲,灵堂中的菊都是当世名种,就算我有心寻个地方插花,他也不许。还有那些点心……你怎么知道母亲最爱做的是莲叶糕,我夜半独自跪在那里,觉得有些饿了,揭开食盒,刚尝了一口就觉得想哭,我一边哭一边吃,险些噎过去。”
玉随鸥不说话了,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是哄睡一般。
“我记得最深的还是那场春宴,你跌下湖泊之后,可有生病吗?桃花开得很美,我转了好几圈,你那一日穿的襕衫很衬你,可惜我们也没有说上几句话。”
回忆完了这些,她还说了许多许多,究竟说了什么,次日她回忆起来,只觉得十分模糊——毕竟她的酒量是一如既往地差。
唯一记得的,却是半梦半醒之间,玉随鸥一句低沉的询问:“瑶风,你过得快活吗?”
“我不知道,”宋瑶风口齿不清地含糊答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晃了几下脑袋,她反问道:“那你呢,随鸥,你过得快活吗?”
颊边忽而有湿凉之意,抬手擦拭时,宋瑶风才发现自己竟在无意之间落了泪,她沉沉地念道:“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你不该生在这里的,我也不该,倘若有来世……”
她没有说完,便嗅到了逼近的、属于他的气息。
玉随鸥俯下身来,在她的唇上落下了一个湿凉的吻。
宋瑶风感觉到了对方亲吻中的不平静,于是努力支起身子来,搂着他的脖颈回应。
玉随鸥动了情,将她打横抱起,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卧房。
衣裳半解,鬓发凌乱,正是一番意乱情迷,宋瑶风听见他喉咙中涌动出渴望的声音,便凑过去吻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这些日子,她时常做梦,梦见一只伤了耳朵的小兔,惊慌失措地避开空中的流矢,在林中狂跑。跑了许久,她便随着小兔看见一个被弓弦捆在树上的少年,少年挣扎太过,手腕被勒破,流了一手的血。
小兔连忙上前去求救,伸出柔软的舌头舔舔他的鞋面,却迟迟不见回应,她惊恐地抬起头来,见少年已经被一箭贯穿了眉心,整张脸都是血的颜色。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闭上眼睛,他好似是个极爱整洁的人,此时却鬓发凌乱、神情惊恐,发间沾满了草叶干枯的碎片。
宋瑶风心中狂跳,醒来后久久不能平复,她回忆不起那个少年的脸,只觉得很孤独、很冷——那个
梦也很冷,少年独自一人死在寂静的山林中,周遭没有人声、没有兽声,只有亘古不变的夕阳,沉沉地照过每一寸树干。
在此时亲密无间的拥吻当中,她又回忆起这种冷来,情不自禁地伸手将他抱得更紧,唤他的名字:“随鸥……”
千钧一发之际,玉随鸥却忽然打了个激灵,随后,他伸出手来,轻轻推开了她的肩膀。
宋瑶风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她眼神茫然地跪坐在榻上一片凌乱的衣缎之间,望着玉随鸥抓过衣袍,胡乱地披在身上,匆匆逃离了房间。
房门轻阖,他没有为她留下一句话。
她并不理解为何会有这样的事,只觉得自己好似有些可笑,她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然后便笑不出来了,仍旧觉得很冷。
那日之后,二人陷入一种奇怪的别扭当中。
表面上,他们仍旧是举案齐眉的夫妻,玉随鸥待她还是这样好,他平素太像一个无忧无虑的世家子弟,说话言语天真开朗,宋瑶风辨不出他的心思,一丝痕迹都找寻不到。
但夫妻和顺的同时,他竟再不曾与她同房过。
玉府当中除了他们彼此,只有钟意还知晓这个秘密,毕竟自那日之后,宋瑶风便不需再喝避子汤药了。
玉随鸥每日都在她身侧和衣而眠,偶尔温存,相拥便是极限。
宋瑶风一直怀疑是玉随鸥知道了什么,可她不会开口问,他自然也不会主动解释。
若不是他父亲的事,那便是……这么多年的追随终于让他感觉到了疲倦?
或许他已经发现她虽然比从前娴静了许多,可内里仍旧是一块捂不热的坚冰,她既然不会为他融化,从别人那里寻找慰藉,也是世间男子常做的事。
父母兄长俱丧,宋澜对她不过尔尔,本朝从来没有驸马不许纳妾的条例,无人为她撑腰,玉随鸥想做什么,根本没有后患。
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女儿,还是府中某个可人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