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陪膳
如今非常之时,皇帝行居大抵多在宣室,因此即便皇帝有言在椒房殿用膳在先,刘炳也早早吩咐了宣室殿这边的膳房预备晚膳。因此诸多羹肴传至宣室,也不过片刻功夫。
只是南北饮食颇有不同,椒房殿所用膳食还是会顾及到皇后吴人的口味,北人则多膻肉酪浆,又因皇帝出自鲜卑血统,饮食更有不同。
先是一众小侍传了酥酪、奶茶,并数样金银碗箸置案。随后是两名膳房的人亲自抬了一只雕花樟木的大食盒,刘炳命两个颇有腕力的小内宦将盒盖移开,只见内用玉盘乘着一道蒸羊肉。
游牧民族对于羊肉的烹法一向朴素。肥羊洗净,切大块,用椒盐通体擦遍,再于筛内抖净。取山核桃数枚,烫皮去苦,敲成小碎颗粒,撒入羊肉中。先取新桑叶将羊肉包一层,搥软,再用稻草包紧一扎,放入木甑,按压紧实,用盖密封,蒸至熟透。食材炊材皆取自山野,羊肉用盐佐之,鲜美脱颖而出。
魏帝极爱这道菜,又命刘炳将羊肉分与元洸、陆昭两人。元洸虽谢过皇帝,却并未离席,皇帝也不做怪罪,可见父子亲密无隙。陆昭明白自己身份,依旧礼做全套,离席叩谢。
魏帝笑道:“何须行此大礼,反倒不像一家人了。”
元洸之前一向少言,如今殿内并无太子等外人,反倒格外嘴碎。听魏帝此言,不等陆昭回答,便停箸道:“待父皇廓清天下,四海一家,岂不是人人都不必行此大礼了?儿臣先替百姓谢父皇体恤了。”
此言一出,魏帝的笑容也变得格外和软了,道:“猴嘴子吃了糖了,说得这般花甜蜜就。还不快去扶人家起来。”
半了又补一句,“这道羊肉做得好,你给你妹妹多夹一些。”
陆昭听了后脊一紧,看向对面的元洸。只见元洸轻快走来,含春带笑,不,简直是眉飞色舞,之后一只修长如玉竹的手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元洸见陆昭凤目微睁,凶光毕露,内心一凛,然而一想到自己是奉旨撩人,便格外理直气壮了。
因在御前,陆昭实在不便将元洸一脚踢开,于是右手虚扶了他的袍袖,迅捷起身,后退一步,施礼谢过。
元洸略笑笑,并不觉尴尬,转身为陆昭去取羊肉,才夹了一片,忽然停手道:“父皇,羊肉虽好,只怕南人吃不惯。妹妹自幼食江南鱼米,玉粒金波,如今饮酪食膻,吃多了怕克化不动。”
魏帝点头道:“是了。你自幼质居吴国,最熟知你妹妹起居饮食。”
元洸听罢,反倒笑道:“妹妹起居儿臣不敢知,却知妹妹马术绝佳,喜爱莼汤。”
陆昭在一旁,双目圆睁,状极无辜。并非所有人都喜爱家乡的每一样食物,陆昭最不喜莼菜。
魏帝不知为何今日兴致颇高,即刻向一旁的刘炳道:“你去命膳房即刻做些来,若食材不足,可去皇后那里取。”
又吩咐道,“让膳房不要放盐,朕要试试这莼汤之鲜。”
刘炳没读过什么书,不知其中典故。一旁的元洸微微凝神,低头稍思片刻,转而微笑道:“千里莼羹,未下盐豉,不过是先人逞口舌之快。儿臣在吴中多年,当地百姓食莼羹,家家户户皆用盐豉。三吴膏腴沃野,四季产稻,粟红贯朽。余杭面湖背海,有盐田千里,取之不竭,不可谓不富饶。儿臣临行前观其东宫仓,储新米百万余斛,洁如珠光,盐数万石,堆如玉山。”
魏帝听罢,捻须而笑:“皆云吴地富厚,得之可养天下,听你见闻,可知此言不虚。只是如今方牧已易,州尊不再,倒使民生凋敝了。”
陆昭忽然警醒,面色虽淡然,但所说一字一句,极为斟酌:“家父虽曾为陛下守牧一方,但苦盐枭之患久矣。吴地盐田虽多,官盐却少,世家大族各有私田,但徭役适度,互市有规,这也尚可。但盐枭盘踞濒海,绕海煮盐,劫掠苇塘,藏匿流民,还时时强占吏户,竭人力以用之。其草菅人命以至巨富,圈占土地得以自肥,更使田地无人耕种,常年荒芜。如此,吴地钱粮多损于贼手,而官府日渐衰微。至于五皇子所见,不过是家父集三吴所有可调钱粮于东宫仓,遣使北上,以表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