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探春犹豫再三,还是悄悄上前两步,追上了林家姐妹:“两位姐姐请留步。”
林琢玉和林黛玉都住了步子,琢玉率先开口:“怎么?”
探春眉心若蹙,郁郁不乐:“只是想问问两位姐姐,这扬州城里,可有与我们姊妹三个有关的风言风语么?”
虽然事关三姐妹终身大事,但迎春原是个老实的,惜春又还小,既想不到要去问,问了也不知该怎么办,探春却是个有主意的,昨夜想了一宿,到底想出些门道来。
一则冷子兴本身就是贾家仆人的亲戚,在扬州平日里往来的虽不知是什么人,但多少也应该与林家有关,譬如这贾雨村,就是林黛玉的教书先生,如果冷子兴酒后只在林家上下胡说的话,也能解释得了林琢玉为什么知道冷子兴和贾雨村的话了;
二则扬州城里贾家也不是没有亲戚,林姑父不就是么?二品盐政,也不算低了,在扬州城里想也是说得上话的,倘若托林姑父代为斡旋,看在亲戚情分上,事情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这件事上,王夫人与林家姐妹的梁子结大了,不可能托她们办事;邢夫人事不关己,更不可能为她们这几个人求到林家姐妹头上;贾母即便有心,毕竟碍着长辈的面子,再说林黛玉前脚进京,贾母后脚就送信让林如海办事,怎么看怎么像是要挟;凤姐儿面上还要跟王夫人穿一条裤子,更不会为与己无关的事求林家姐妹,间接打王夫人的脸;李纨自不必说,槁木死灰一样的人物,又是王夫人的亲儿媳,断不会操这种心。
探春虽也得在王夫人手底下生活,但她已是唯一能为姐妹们出头的人了,也只能自己顶上。
林黛玉闻言,便扭过头去看林琢玉,琢玉朝她使个眼色:“林家上下是多少都有些耳闻了,至于外头,我听哥哥说是有些言语的。”
黛玉会意,接过话头:“我似是听父亲提过一两次,有些埋怨贵府下人口风不牢什么的。”
林琢玉也叹了口气:“再者,若无处考证,那冷子兴的闲话说了也就说了,偏偏贵府衔玉而生的宝二爷太过出名,知道老太太把他养在内闱的不在少数,这两下里加起来,就没话也能编出些闲话来了。”
探春闻言,不由得红了眼圈,平心而论,她们姐妹平日在家里也是规规矩矩,哪里有过什么不像话的举止,谁知道凭空变出这一桩祸事来,砸到她们姐妹的头上!
黛玉见状,到底于心不忍,叹了口气:“三妹妹也别太难过了,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些闲言碎语,理它做什么?”
探春拿帕子拭了眼泪,勉强笑道:“话是这么说,可谁爱听外头传自个儿那没影儿的闲话呢?”
说完,探春抿了抿唇,心下犹豫再三,还是忍耻开口:“论理,这事是二太太治下不牢,可女孩儿名节重要,也没有让外人嚼舌的道理,姑父现做着扬州盐政,我想求黛姐姐帮帮忙,请姑父管管那些闲话,只当是可怜我们吧……”
说到此处,不免又滚下眼泪来,林黛玉连忙替她擦了,眼角瞥见林琢玉向她摆摆手,再点一点拇指,这是两人约定好的暗号,让她先拒绝再同意,便故作迟疑:“不瞒妹妹,若只是求我一个人办事,就千难万险我也要帮忙的,可是事情涉及家父,我不敢贸然应承,倘若家父无能为力,又该怎样是好?”
探春听了,顿时满脸焦急,若不是还在外头,真恨不得给人跪下,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黛姐姐,只求你好歹写一封信去,不管姑父能不能帮忙,我心里都承你的情!”
林黛玉仍是沉默,林琢玉在一旁假意劝道:“事情到底是二太太做的,几位姐妹实在无辜,况且三妹妹有言在先,哪怕叔父帮不上忙,好歹也算咱们尽了心不是?”
林黛玉闻言,便迟疑着点了点头:“也罢,既然三妹妹如此恳切,我就替你写封信求求父亲,只是结果如何,我也不敢保证。”
探春闻言,眼底不由得升起希望来,虽然黛玉如此说,但林如海身为扬州盐政,这官也不能是白当的,多少都会有一些作用,结果再坏也坏不过现在了。
她拭了拭眼泪,郑重其事地给二人施了一礼:“多谢二位姐姐!”
……
流风院。
黛玉回到内室,照例打发了所有下人出去,又看向林琢玉:“这信我可怎么写呢?”
林琢玉笑着说:“随便,当初冷子兴与贾先生闲话一事是有的,我哥哥有一次听贾先生提起,就跑来告诉了我,叫我约束下人,别什么话都往外跟不相干的人说的,至于扬州城里的闲话则纯是我胡编的,但周瑞家的与冷子兴实在也不算冤枉。”
如果周瑞家里不跟冷子兴说,冷子兴打哪儿知道荣国府的事去?在这个年头,当奴才的乱嚼主子舌头,就是没规矩的表现,贾家罚他们也不冤。
说完,林琢玉又想起一事来,连忙嘱咐黛玉:“这信可千万别叫贾家的人去送,等明儿我去看哥哥的时候一并带出去,叫咱们林家的人送回去。”
黛玉奇道:“何必废这二遍事呢?送封信罢了,难道荣府里的奴才连这也办不明白?”
林琢玉摇摇头:“一是怕他们暗中窥视,知道了咱们的秘密;二来我还有件别的事要说,往后给叔父送信,若是不要紧的事呢,路上走一个月,就叫叔父当成两个月才到,拖上一个月再回,回信也拖一个月再往回送,只说是路上耽搁了,公事又忙,一来二去就拖成这样了。”
林黛玉更加茫然,要这么送信,一来一回可就将近四个月了,这有什么意义吗?
林琢玉笑着朝她眨了眨眼:“山人自有妙用,等回头用上了我再告诉你。”
与此同时,荣禧堂里正喝着参汤看经书的王夫人忽然浑身一抖,打了个寒噤。
——怎么总觉得背后好像有什么人在盯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