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大爷戴着密实的针织线帽,额头上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烧烤店那群没用的家伙早避得远远的。他将垃圾袋仔细在手里颠了颠,终于让他摸到一个不对劲的,隔着黑色编织袋,手掌能感觉到有一些湿冷的液体在袋子中滑过。
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慢慢摸向系口,是个死结。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把折叠弹簧刀,朝着编织袋扎去,豁出个口子后,刺鼻的臭气更快速地涌出,整条街道都快被污染了。
站在后侧的男孩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探头去看。
那层遮掩的黑布被突然拿开,人眼所能看见的罪恶远超出想象,骨、肉、皮、血四者以一种不分彼此的方式搅混在一起,骨头和肉拉扯,上面遍布刀痕,皮翻卷着,相连之处的血和筋因为曾被箱子里温暖的垃圾包裹着,还没有彻底结冰。肉已经有些腐坏了,散发着酸臭,这是气味的始作俑者。
大爷受本能驱使,一把将那团血肉模糊的物体抛了出去,自己一屁股坐在雪堆里。他的脸上流露出十几年也未曾流露过的惊恐,整张脸皮都似是有波涛汹涌滚过,因为生疏而显得有些滑稽。烧烤店的员工都将目光集中在那个被抛出去的编织袋上。
浓黑的乌云根本看不出即将破晓的迹象,路口一盏修了好几次仍然接触不良的路灯将斑驳的光洒下来,供他们看个大概:一截人的手指头离开了袋子,滚落到雪里。
那是一截又短又细的指头,不是食指就是无名指,虽然根处有被尖刀切断过的痕迹,但是所有人似乎都能感受到,它脆弱得就像是被硬生生掰下来的——好像是孩童的手指。
一辆警车停在胡同口,不停闪烁的警灯从那两人踏进雪里时悄无声息地灭掉。
他们是附近派出所的值班民警。接到报警电话后就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主要负责了解事情经过,安抚民众情绪。民警的心有些许不安,这座城市虽然不小,但是一到冬天雪覆盖后整片区域都会安分下来,仿佛那些斗殴的、抢劫的、闹事的也都跟着皑皑白雪一并被清扫走了。值班快结束时,他接到报警电话,一位听声音上了年纪的老汉说在榕树胡同发现了人的残肢和尸块,他的脑子一热一懵,然后就跟随着同事赶来,属实没什么真实感。话说回来,榕树属于热带树种,北方根本不适宜种植,常年经过那的居民也不懂为什么一个没有榕树胡同要叫榕树胡同。
幸好此刻是大多数人都沉睡的时刻,城市里的罪恶无法影响安然入梦的人,而这几个当事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烧烤店领班紧挨着结了层霜的坚硬墙壁,整个脑袋像鸵鸟一样埋在人群中间,前面几个人看见警察来了都瞬间直起腰来,行注目礼,刚才看热闹闲聊的自在消失得一干二净。无人察觉到,年纪最小的男孩突然不见了。
环卫大爷哆哆嗦嗦地在警察的搀扶下走出胡同,坐在人行道边上休息。他大口呼出冷气,觉察出寒意,刚才发现尸块时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早就蒸发掉了。
路中央的黑色编织袋毫无顾忌地向人们展示着其间的罪恶。它仿佛藏着一对眼睛,在静静地观察那些或忙碌或呆滞的身影。
“垃圾箱里,味道很奇怪,人的手指……”环卫大爷断断续续地向警察讲述事情的经过,警察耐心地聆听着,计划着简短问询后就将大爷带到派出所做笔录。另一个同事已经在联系市公安局刑警队,尸体的处理还要等到那些专业人士来,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在这里等待。
与这里只有一墙之隔的烧烤店内只有男孩和伙夫两个人。白炽灯照着男孩的脸色更加苍白,他对正在收拾灶台的伙夫说:“王叔,您辛苦了,剩下的活儿我来吧,您去休息。”
伙夫瞥了一眼男孩,伸了个懒腰,一把拽下挂在脖子上的白色毛巾,点头说:“还算你小子有点儿眼力见,不像那些混饭吃的,都去瞧热闹了。你把这些粥按人数盛出来就去喊他们吃饭吧。”
“好嘞。”男孩操起壁挂上的大铁勺,掀开盖子,搅开白粥表面凝结的薄膜,然后将那些稀稀拉拉的粥分别盛进五个碗里。
他将碗筷摆好,从蒸笼里拿出几个白面馍,摞在桌上的竹编篮子里,最后从角落的酱缸里舀出一盘酱瓜,放在桌子中央。准备好这些后,他朝门外望了望,那些人的后背将门口封堵起来,不停蠕动,但整面墙暂时还没有瓦解的可能。他们似乎都在期盼着警察能够向他们问话,毕竟平时的他们都是听人指令的,早已丧失了表达能力。
男孩的嘴角向上弯了弯,说是笑却又比笑多了些隐秘。他慢慢走到最靠窗边的位置,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纸包,摊开,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倒进面前的白粥里,迅速拿勺子搅开。粉末很快淹没进白粥里。
他习惯坐在角落的板凳上,端起一碗粥,仰头迅速喝下。烧烤店前堂没开灯,黑压压的,那对黑色的瞳仁一直转过头盯着那里。黑暗中,好像有一只靠热气取暖活下来的跳蚤在静静与他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