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这谁干的?”炮仗一脸不可置信地问。
炮仗的哥哥炮筒是穿河镇在道上混过的人物,没有人敢惹他。前几年,炮筒刚满二十岁,就坐火车去省城打工去了,一个月前他回来了。至于为什么会回来,炮仗问过一嘴,被他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其他的邻居也不怎么敢问。这一个月也是不太平的一个月,炮筒每天早出晚归,几乎每天脸上都能挂点彩,只是像这次这么严重的还是超出了炮仗的预料。
“小孩子家,别操心那么多,今天周三,你怎么逃课了?”炮筒身上的衬衫皱巴巴,混杂着香烟和血腥味,正是因为这样的味道才给这个常年只有炮仗一个人的家里增添了一些人气。
“哪来的猫?”炮筒被炮仗扶到了沙发上,他瞥到蜷缩在角落里的两只猫,随口问道,只是他没发现,它们已经奄奄一息。
“捡来的,哥,你知道哪里能给猫治伤吗?”炮仗正在家里翻药箱,结果发现,治跌打损伤的药酒已经过期了,虽然这两兄弟总是打架惹事,但他们依然没有把疗伤当成家常便饭,准备总是不够充沛。
“去你雯芳姐那,她免费给你治。”炮筒笑呵呵地裂开嘴,呲着一口被烟熏后泛着茶色的牙齿。他想起雯芳那头酒红色的长发和一走路就会摇摆的胸脯,忍不住嘴角上扬,这导致嘴角的那处裂痕又被撕扯得更大。他不禁哎哟哟地叫唤起来。
“那你怎么回家了?没去她那?”炮仗忍不住呛了他一句。
炮筒突然收敛了那副笑嘻嘻的脸孔,当他沉默下来的时候,脑袋里的那颗定时炸弹又开始震动,不断提醒他,即便身处家中,危险仍然在四处埋伏着,此刻是倒计时的一部分。
“炮仗,能帮哥去办件事不?你也知道,我出去过,现在要重新去做打手很困难,需要经过他们的考验,哥昨晚只算过了第一关。”
炮筒曾经背井离乡,离开鸿城这个舒适圈,现在他又回到了这片土地,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心里渐渐产生一种被遗弃的恐惧,所以,他打算重新加入曾经的帮会,做个只能生活在黑暗里的打手。
“哥,你说吧,我怎样才能帮你?”炮仗整个人蹲了下来,他从更低的位置能看到哥哥的眼底一片乌青,呼哧呼哧喘气时,那瘦瘪的胸脯在不断起伏。
“今晚的酒局,他们要你去参加。你才十五,他们估计不会为难你,喝过这次酒,我想他们可能会找你一起去讨债……”炮筒的话越说越慢,他身上仅存的良知都放在了弟弟身上。他发过誓不能做任何伤害弟弟的事情。
炮仗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哥哥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从记事起就跟着哥哥混,心里才感觉踏实。哥哥离开的那几年,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迷茫,每天除了去学校就是无所事事地和一些狐朋狗友瞎混。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哥哥这次没来由地回来,并没让他觉得心安,他反而有一种更加不真切地感觉,仿佛哥哥的每次出门都是一次诀别,每次进门都是意料之外。
“他们如果让你做去别的事情,你千万别答应。哥跟你一起去,只是到了那边可能就顾不上你了。”炮筒今年二十五,人长得相貌堂堂,就是工作能力不行,在省城应聘的公司没干满半年过。
“我知道。”炮仗点了点头。他看着哥哥脸上的伤,观察到他的脖子上有两道抓痕,似乎是女人留下的。
于是,周三的晚上,炮仗跟着哥哥一起去了帮会的酒局。他从前不是没喝过酒,但因为自己囊中羞涩,也不能买很多酒。这次,他看到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酒瓶和酒杯,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有模有样地学着那些正豪爽痛饮的成人,烈酒入喉,他感觉身上一阵灼烧后就失去了知觉。
炮仗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厨房里,估摸是哥哥把他送回来,但因为有事又出去了,他半夜醒来想喝水,去厨房找水喝,不小心又睡倒在厨房的地上了。
回忆起这一切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头痛欲裂,干脆起身对着厨房的自来水龙头喝了个痛快。他转过头发现原本蜷缩在沙发上的两只猫不见了。炮仗估计应该是哥哥抱着猫去找雯芳姐了,虽说猫只是个托词,但是白衿那边也算是有交代了。
“啊,白衿……”炮仗突然捂住脑袋哀嚎了一声,他将和白衿约定昨晚见面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他又想起了藏在仓库门后的尸体,不知道其他几个人去过了没有。他没跟白衿解释清楚就突然放鸽子,估计白衿要给他好几天脸色看了。
炮仗这样一想,拖延症就犯了,又跑去卧室的床上躺了好一会儿,直到吃过午饭,实在无聊才提着个空荡荡的书包往学校走。
肖憧几乎一晚上都没睡,他一闭上眼,仓库里的那具尸体就在他眼前晃。奇怪的是,他已经好几个小时都没有见过那具尸体了,尸体的形象却在他的脑海中越发清晰。他的面部通红、膨胀,头发紧贴着头皮,快要将他的整个头颅包裹住,接着,肖憧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他猛地直起上身,双手抓住自己的喉咙,仿佛是为了摆脱掉什么束缚似的,大口大口喘气。
肖憧是在打上课铃之前去的教室,他刚迈进教室,能感觉到白衿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好像不在意似的低头写东西。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到身后班主任将课本使劲在讲台上磕了磕,说:“上课铃响了以后再进教室的都算迟到,有的人可真会掐点,早到学会儿习对他来说可太吃亏了。”
肖憧虽然平时不怎么惹是生非,但他也早习惯了班主任的揶揄。即便是当众给他甩脸色,他也能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到自己的位子上。这个本领已经被树人小学的所有学生掌握了,对于他们来说,当你的地位处于劣势,就不可能得到尊重,尤其是那些占着巨大优势的成年人,他们从来不会把孩子当做是自己对手。
肖憧就坐在白衿的斜后方,他可以看到白衿高耸的马尾下露出的纤长的脖颈,因为太瘦,所以显得脖子修长,看起来像是两根骨头直插进头皮。她的肩膀同样脆弱,仿佛禁不住多少重量。她却始终努力提着一口气,从没有在外人面前显露过一丝脆弱和无助。
宋至远坐在和肖憧同排靠窗边的位置。他面无表情,看起来是在认真听讲,但手头上也没有动笔记录什么。他脸上的那副眼镜可以掩藏所有的情绪,一双眼睛好像睁不开似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从他的表情中解读出惊讶和惶恐。
“难道他所经历的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吗?不见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