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林西不确定,那人是不是从他刚出家门时就开始跟踪他,更加不确定,如果是从他刚出家门就开始跟踪,那为什么临到医院门口才叫住他?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问诊大楼的三层,那是他来过两三次的妇产科。
“魏老师,钱筹备得怎么样了?”那人和他差不多的身高和体格,却穿了一件黑色的修身夹克,看起来闷不透气,只是这个影响传染给了身在对面的魏林西,他盯着黑色夹克上面的小图标,越发觉得浑身灼烧。他忍不住闭上眼睛,想要将逃避现实的时间拖长一些,可是,当他陷入虚无的黑暗中时,已经在现实中消失的东西又狡猾地来打扰他。
魏林西的呼吸急促,还是佯装淡定,露出一副令人生厌的笑容,“再,再给我一周……”
那人好像没听进去魏林西的话,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蹩脚地解释时露出的可笑表情,直到,魏林西忽然没了声,驼着背,低着头,妄图将自己的气场隐形,他却故意在他的身上狠狠踩一脚似的,说:“哦,对了,前几天你送过去的那个……那个人呢?”
有一道惊雷在魏林西的心间划过,他差点没站稳,两条木棍般的腿一时间被卸下了支撑力,可是他仍旧嘴硬,强撑着,甚至流露出了一种破罐破摔的架势,好像他藏得最深的秘密已经暴露在了众人面前一样。
“他最近不方便,没跟我出来,怎么,您找他有事吗?”魏林西强打着精神回应道。
“哦,也没什么,就是有点让我印象深刻,不过,”那人加强了语气,往前走了几步,鼻尖差点就触碰到魏林西时,魏林西慌忙后退了几步差点撞到身后的防护栏。“不过,我的目标就是你,如果你筹不到钱,我只能告诉黄老板,我没有必要继续袒护你,对了,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既然你可以带着上次的人,你怎么不能自己去呢?”
魏林西的脸色越来越差,可他只能干瞪眼,再也不敢在这个男人面前闭上眼睛,否则又怕置身于昨日的梦魇当中。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会去的。”
“哈哈哈哈哈哈,”那人忍不住笑了,在晚上将近十一点的医院门口有些猖狂地笑,惹来了不少病人家属略带指责的目光,“我就知道,魏老师能屈能伸,等一下去楼上时又要落一顿埋怨吧,不过我知道,你一定早就能熟练面对这个场面了吧。”他伸出右手,重重地拍了一下魏林西的肩膀,那只手的手背上有一条长长的锯齿状疤痕,格外引人注目。
“你老婆在三楼进门左转的第三个临时病房里,快去吧。”说完,那人头也不回地走了,消失在一片雾蒙蒙的黑夜里。
魏林西呆滞了将近十几秒,随后,他瞥了一眼医院大楼三层的那几扇窗户。他看到其中有一扇窗户里有个身宽体胖的身影一直在徘徊,似乎有打开窗户的举动,他认出来了,那是他的岳母,很明显,她是在看向窗外,盯着医院大门口是否出现魏林西的身影。
幸好他站的位置是死角,楼上的人应该看不到,这次他没有再耽搁,深吸了两口气,闯进了医院的大门。
刚进门,就被岳母打发去教一下手续费,妻子刚做完一次治疗,现在已经睡下了,他出门的时候看到岳父一个人睡在走廊的长椅上,身上披着一件厚外套,脑门都开始冒汗了。
岳母跟随他一起出来付款,其实不过是监督,顺便低声斥责着,魏林西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你一个体育老师,怎么可能那么晚下班?是不是又出去和朋友喝酒了?你知道你老婆进医院了吗?每周二例行检查!这么晚了,你空着手来,我们晚上是吃了东西,可是莉莉压根连一口水都没喝上!”
“妈,今天学校领导要求我处理一批器材,市领导要下来检查,怕影响不好。”魏林西随口而出的解释听起来有几分真实,实际上他自己下一秒就可能忘记自己在说些什么。偏偏这样的话能唬住那个老太太。女儿的身体已经不容许她继续上班了,她请了一个长假,现在需要指望着这个女婿赚钱养家了。
“你什么时候发工资?工资到手第一件事就是给莉莉买点补品,我看最近流行吃燕窝,我认识一个老太太,她家闺女专门卖燕窝的,回头我把她联系方式给你,你买点,我也不强求你,医院的费用还有给莉莉补身体的钱你来出,家里的生活开销,就用我们老两口的养老金……”
魏林西在排队付款的时候总忍不住想挥一挥手,赶走眼前好像是幻觉又好像是真实存在的飞蝇,刺眼的白炽光让他看第一排有点重影。第一排的女人领着一个几乎和她一样高的男孩在咨询着什么,男孩约莫是小学高年级的年级,这个年纪的孩子最让他觉得头疼,毫无约束力,甚至敢去偷东西……
他的身体晃了晃,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四周,他好像并没有冲破那间记忆的壁垒,接连好几天,他都在这个地方遨游。
傻子生了一对笑眼,魏林西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才发现了他这个特点,他甚至觉得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发现。因为傻子没怎么笑过,他通常保持一副半张着嘴的痴呆表情,面部肌肉因为常年不用而开始松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魏林西确认,鸿河镇上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去在意一个傻子的表情。那么他是如何发现的呢?
时间倒回到半个月之前,半个月前的他怎样也想不到,他会和那个几乎被全镇人遗忘的傻子产生瓜葛。
那日,妻子和岳父岳母都不在家,又肥又老的猫在窗台前踱步,魏林西刚从屋外进来,将一只黑色提包随手放在桌上。他刚想坐下来喘口气,想起了什么,连忙将黑色提包拿起来,重新放在脚边,他想起来,里面装的是一兜子老鼠药,千万不能随便放在餐桌上。
这时候,妻子的房门开了,那只十几年后不再是可爱的奶黄色的猫拖着笨重的身体出现了。它身上的毛被爱护它的主人梳得异常顺滑,可是最外面的那一圈已经变白了,是一种难看的毫无生气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