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靠在罗汉床头,托着腮笑。
她的五官生得极精致,但还在长身体的年纪,眉眼尚没有完全长开,姝丽中显出三分稚气。
但灯下浅笑的时候,一双乌黑杏眼泛起潋滟波光,那三分稚气便消散了个干净。
她悠然道,“督帅笃定知道我不伤心?”
她眼睛里带着笑,手往往翘首长案下方摩挲,不知按了哪处机关,长案侧边弹出一个长方形的暗格。
暗格里赫然又放了一柄两尺长的蛇皮软鞘薄刃短剑。
“先帝防身的御用之物,一对雌雄双剑,我央了好久才赐下的。”
她把小剑从暗格里取出,也学着裴显的样子,横放在自己膝头,“督帅前几天搜走了一把雄剑,还剩一把雌剑,一直放在这处暗格里。”
裴显的视线落在那把雌剑处,“这么喜欢在卧寝处藏兵器?”
“活着不安稳,半夜都能被人踢开门,身边总是要放点兵器的。”
姜鸾坦然道。
一边说着,她亲昵地摸了摸小剑的蛇皮软鞘,
“今夜踢门进来的是裴督帅,这柄剑是用不着了。但是如果今晚闯进来的是城外叛军呢?万一皇后娘娘反悔,半夜拖我去城外宗庙修行祈福呢?万一圣人夜里突然传下圣旨,打发我去塞外和突厥王庭和亲呢?”
她拨开蛇皮软鞘,寒光出鞘,薄刃在灯火下如一汪秋水。
抬手轻轻一划,实木长案被划破一道深而细的长痕。
她满意地端详着划痕,抬起左手,羊脂玉色的手掌边缘凑近薄刃。
危险的动作倒映在对面两双眼瞳里,两双瞳孔齐齐收缩了一下。
下一刻,姜鸾满不在乎地收起了短剑,“危急关头,这把剑就用得着了。”
蛇皮软鞘藏起薄刃剑锋,她把短剑放回暗格,悠然斜躺回去,“督帅现在再看看我的神色,我脸上伤心不伤心?”
裴显沉默着,把茶碗放回矮几,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几天前夜里过来的景象。
当时,谢皇后和她对峙,她举着匕首对着自己,胸前衣衫割破一条细缝,血丝渗出。周围人的脸色都难看之极,或紧张,或惶然,或愠怒,倒只有她自己始终是笑着的。
才十五岁的年纪,如此难以揣测的心思。
裴显沉沉地看了眼长案上那道深而细的长痕,和对面稚气眉眼不相称的轻松神色,转开了话题,
“谢舍人家里已经在议亲,不宜尚主。公主中意的驸马人选,据说改成及冠年纪以上的了。其他还有哪些要求,不如具体说说?”
姜鸾掩口遮住呵欠,一条条地重新开始掰扯,
“驸马人选么,最好是二十出头年纪,已经入仕的官身。出身世家,气质清贵,性情沉稳,心智过人,文武双全。”
“要求倒是不少。”
裴显啜了口茶,思索了一阵,
“看来公主对谢舍人的评价颇高。这些条条框框,就算是百万人口的京城高门大族里,条条符合的郎君也不多见。”
姜鸾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肆意地笑出了声。
她放下掩面的团扇,侧过身来,转向他的方向。
柔和漂亮的眼睛愉悦弯成月牙形状,矜贵中带着狡黠,狡黠中又带着放肆。
“谁说京城里条条符合的郎君不多见?”
她含笑半倚着,团扇往前点了点:
“裴督帅自己,不就是条条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