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后出身世家大族,天家兄弟在眼前爆发了激烈冲突,但谢皇后的表情看来和往日并无什么不同,依旧头戴凤冠,仪态端庄,仿佛一座精细雕刻的菩萨。
她看到姜鸾进来,没有出声招呼,甚至并没有多看一眼,目光重新聚集在晋王颤抖跪倒的背影上。
她是皇后,天子正妻。
天子的怒气,便是她的怒气。
天子的仇恨所向,便是她的仇恨所向。
“弟弟没有!弟弟只下令将士们奋勇守城!”
姜鹤望被兄长和大嫂目光里的森冷冰寒击溃了,他崩溃地跪倒在地,脸埋进厚重的金绣行龙袍袖里。
寂静的大殿里传出晋王压抑的哭声。
“圣人被叛军逼迫,在城下公然喊叫,‘朕在此,开城门!’圣人叫弟弟如何做!这里是京城重地,京城一旦失守,乱兵长驱直入中原,祖宗的江山社稷落入贼子之手,弟弟若听命开了城门,就是千古罪人!”
龙椅上的天子暴怒起来,脱下拇指上的玉扳指,往晋王的方向劈头盖脸砸下去。
扳指在玉阶上砸得粉碎,四处飞溅。
“你不要做千古罪人,就要在阵前射杀了朕,让朕在青史上只留下亲征失败的一笔,让朕做千古罪人!”
皇帝的暴喝声在大殿来回回荡,震得耳边嗡嗡地响。
激怒之下,他猛拍龙椅扶手,就要起身。
不料才刚站起,腿脚受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旁边一歪,又摔了下去。两名随侍的内宦急忙搀扶。
乱军攻打京城当时,箭矢激落如雨,延熙帝在城下所受的箭伤,远不止脸上那处。
他的腿瘸了。
姜鸾就在这时,抱着惊恐不安的点点,踩着不紧不慢的脚步,走近丹墀台阶之下。
“圣人万福。二兄万福。”
她对眼前的混乱视而不见,像寻常那般唤道。
延熙帝在众人的搀扶下,拖着瘸腿坐回龙椅之上。
“汉阳来了。”
他烦躁挥手,“朕和晋王在殿里议事,你改日再来探望吧。”
姜鸾慢吞吞地行礼,站在跪倒的晋王身侧,并不急着走,反而开口道,
“刚才进来时正好听到几句。圣人,当时乱兵攻城之时,妹妹也在城头上,就和二兄站在一处。妹妹可以作证,二兄并未下令对圣人射箭。”
晋王的手背额头被碎玉割破了几道血口,脱力地坐在地上,目中含泪,“阿鸾……”
“汉阳,朕平日里待你不薄。”
延熙帝冷冷道,“你也倒戈向他那边了?”
他指点着晋王方向,“不是他下的令,又是谁下的令?主张坚守京城的王相?摇摆不定的李相?你该不会说,这等大事,是守城的几个将军自己拿的主意?”
“这个么……”姜鸾沉吟着,正思考下面如何说,殿门突然打开了。
刚才还在偏殿庭院处监视行刑的大太监吴用才,快步登上御阶,在皇帝身侧回禀,“圣人,那大逆不道的章御史,已经重责了四十廷杖,扔到宫外去啦。”
延熙帝缓缓抚摸着少了玉扳指的大拇指根处,问,“还活着?”
吴用才谄媚地笑,“奴婢看着情形……九成九,活不成!”
晋王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想说话又不敢。
延熙帝居高临下看在眼里,露出一个笑容,扯动狰狞的伤疤,原本俊朗的面容现出三分扭曲,“怎么,朕才杖责了一个要朕‘退位让贤’的御史,你这位沽名钓誉的‘一代贤王’,就心疼你的党羽了?”
他虽然在笑,那笑容却瘆人得很,晋王姜鹤望被吓到了。
他立刻伏身下去,无措而混乱地解释着,“弟弟并无结交什么党羽。圣人知道的,弟弟胸无大志,向来只想做个闲王……””
延熙帝压根不理他,自顾自地道,“坚守京城二十日,终于等到了勤王大军,晋王,你着实落了个好名声啊。”
“在外头那批臣子眼里,朕这个天子德不配位,又瘸了腿。朕不该占着龙椅,理应自愿逊位,传位给你晋王。朕才二十岁,二十岁退位的太上皇,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