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菊站在原地,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突然想到她自己那个正在念高三的死小子。长得人高马大的,比她还高出一个头,念书还成,老师说能上本科儿,弄得一家人又高兴又发愁的。大学四年,那不是得四年学费,完了还要买房,娶媳妇,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钱。但是她每个月回家休息两天,儿子也会凑过来给她捶捶背捏捏肩,说句“妈,你辛苦了,以后会好好孝顺你”之类的话。
在这儿一个多月,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对母子有过这样的时刻,开始觉得这儿子不像个好人,后来发现这当妈的更不称职,更奇怪的是,她还没见到过这家的男人。
--
封季萌坐在车里,少有地和司机说了话。
“王叔,今天我从后门进,你把我送到学校后门。”
王伟从后视镜里看了封季萌一眼,颇有些诧异,平日里也不出声,他竟然知道自己姓王,还很有礼貌地喊了声“叔”。王伟到这家当司机也大半年了,平时主要是接送他妈妈,另外就是上下学接送一下封季萌。
“好勒,没问题。”
在临近学校后门时,他按下车窗,侧脸看着外面。早晨的凉风把他的额发吹起,衣服吹得贴在胸膛上,显得整个人更加寒冷单薄了。
“吹着冷不冷?要不要关上窗?”王伟问。
“没事。”
学校后门这边是背街,街道窄了不少,横七竖八地穿插着一些小巷子,两边的商店也又小又旧,这跟封季萌回家不顺路,他没怎么走过这边。但是“扬帆汽车美容”的招牌够大,五个小门脸连成一长排,一个门脸做一个洗车房,在一排逼仄的小铺子中间,显得十分阔气,一眼就看到了。
他们的车在这排门店前面一闪而过,除了看到一个穿着制服的员工在收拾东西,连杨繁的影子都没有。
封季萌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去求证随耳听来的话。杨繁是不是洗车工又怎么样呢,他又没有幻想过他山之鱼是个多与众不同的人。
话是这么说,到了下午放学,王伟再来接他时。他坚持说车脏了,让王伟把车开进路边的洗车店里洗洗。
这会儿放学的高峰,接孩子的车不少。和早上空洞洞的门脸不同,此时五个位里都有车,封季萌他们前面还排着两个。洗车工围着车麻利擦洗内外,然后抛光打蜡。封季萌在人群里巡视一圈,也没看着杨繁。
王伟提议:“这家有点忙啊,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等一会儿,没事。”
好不容易排到了他们,车子入库后,一个嘴歪眼斜的员工拎着喷头过来了。
王伟皱了眉头,这是个傻子吧,怎么会让这么一个人来洗车。眼看那个员工正在开水,王伟上前阻止,并喊起来:“还有人吗?怎么弄个这样的人来洗车?”
那人一副着急,想要说什么,但越急脸越歪得无法控制表情,啊啊叫着,更说不出话来,拦在王伟面前手舞足蹈,显得更像个傻子。
“你哪儿来捣乱的,让开点。”
王伟作势要伸手推开他,封季萌上去拉了一下,这时隔壁一个穿着同样工作服的人过来了。
“我是经理,怎么了?”
王伟指着那人,说话也不客气起来:“怎么弄个傻子过来干活,硬是不怕把人车砸了吗?”
经理陪着一脸笑:“哥,你误会了,他不傻,就是表情管理有点问题,其他都不碍事,活干得可仔细。”
“你给我换一人,换你也行。”这可是东家的车,一百多万,要是洗出问题了,他可赔不起。
“就是没其他人了嘛,我也正忙着,隔壁的大哥还等着呢。真的,你放心,我跟你保证。”
王伟想了想,还是不能放心:“算了,我们不洗了……”
封季萌打断他:“没事,让他洗吧。”
王伟还在为难,封季萌又说:“我让你在这儿洗的,没问题。”
王伟听懂了这话的意思,让开了。经理给他发了根烟,说了些让他保证满意的话。又要去给封季萌发烟,封季萌漠然地摇了摇头。
虽说同意了,王伟还是在一旁小心盯着,倒是真如经理说的,他的步骤都没问题,洗得也仔细。里里外外,连操作台缝隙里的灰都擦干净才算完事儿。
最后那人嘿嘿笑着,嘴巴夸张地长大,用变了调的声音说:“洗好了。”
回去的路上王伟还一直在吐槽,怎么弄这么一个人来干活,虽说活干得还成,也不知道老板咋想的。
第二天下午,封季萌就没有让王伟来接他,说他有事会晚点自己打车回家。
放学后,他从学校后门出来,晃晃悠悠走到扬帆汽车美容,在几家门脸前转上一圈,过个马路,转到对面一家奶茶店里,点上一杯奶茶也不喝,插上耳机,看着对面的洗车店,就在那里坐一阵。
天色暗下来,路灯亮起微弱的光,黄昏和黑夜追逐着路人的脚步,匆匆往家里赶。封季萌家里何香兰在时,麻将和人声交织,永无宁日般喧闹。然而她一走,屋子又显得特别空旷冷清,总之怎么样封季萌都不是很想回去。
小城的夜晚总是很快冷清下来,路上来往的车辆已经寥寥无几,奶茶店就要关门,对面的洗车店也已经拉下三个门脸,而他只是漫无目的地寻求着一个毫无意义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