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二百年的云霞观几近没落,前几年还听说连知观都出来画符驱邪讨香火钱了,谁知现在还有这般造化。听说那知观和当朝国师是一个师父手下出来的,就是脾气古怪些,不然何至于几十年窝在山里,不过如今可算是熬出头了!”老船夫语气艳羡道。
秀秀听过便了,没有将云霞观放在心上,只不过听说江宁没道观是赵璟琰厌恶,眼下不远处的青梧郡却道观香火旺盛,却恰恰反应出那边确实不伏江宁府管。
她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也轻松了几分。
待到靠岸,果然已是黄昏后了,付了船钱,站在热闹的街头,人流如织,秀秀摸着腰间荷包里仅余的几颗碎银子,怀中还有个不谙世事的小孩,时隔许久,她又一回感受到了贫穷的感觉。
秀秀问了人,去典当行典当了几支金钗,那店家举着做工繁复的金钗在烛灯下照了半天,秀秀一脸伤感地说是主子赏的,归家后家境每况愈下,为了养孩子不得已来当了换点银钱。
店家瞧了瞧和秀秀长得有几分相似,此时一脸无辜懵懂的鸣鸣,心肠一软,叹了口气,主动加了点,最后以不算特别贱卖的价格典当了这几支金钗。
虽然最后还是店家赚了,不过秀秀也没亏,亏的只有赵璟琰。
秀秀换了银子,先去买了些孩子能吃的简单小食,然后去成衣铺买了几件衣裳,趁着天还没全黑,秀秀入住了一间看起来比较气派的客栈。
这么一番下来,等秀秀给鸣鸣洗完澡,母子二人一同躺在床上时,夜已深了。
鸣鸣到底是个孩子,折腾了一天,早就累了,一沾被褥就握着拳头睡着了。
躺在陌生的地方,身边没有那个压迫感极强的男人,门外没有侍卫和嬷嬷,秀秀心中又是兴奋又是忐忑,她望着鸣鸣四仰八叉的睡相,不禁弯起嘴角。
鸣鸣又浓又长的睫毛安静地垂下来,不知做了什么梦,嘴巴时不时吧嗒一下,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哪里知道今天是他人生的分水岭,此前是王府最金贵的小少爷,无数人服侍着,此后便是跟着娘亲隐入凡尘,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翌日,秀秀浅眠,一有动静就醒了。她睁开眼睛,鸣鸣的小手握成拳头,抓着她的一根手指睡得正香。
窗外的街道上传来叫卖的声音,人群喧嚷,是最平凡的烟火气。
秀秀翻出钱袋数了数,昨日典当的银钱最多能撑一个月,买房是远远不够的,更别提她现在没有户籍,便是租赁一间也颇为麻烦,长住客栈的话,连半个月都负担不了。
为今之计,必须早早寻到一个谋生的活计才行。
鸣鸣一醒,秀秀就抱起他早早出了门上街去。
青梧郡地方大,早街熙来攘往,她转了许久,都没寻到合适的营生,最后转到一处拐角,此处已到长街尽头,行人稀少,路边立着两顶旗幡,黄底黑字,边缘翻卷,字有些不清晰,可见年岁日久。
上面左书“世事无永恒”,右书“富贵如云烟”。
一道士打扮的人在一旁半蹲着挥毫,地上已经放了好些墨迹未干的黄纸。
那道士道袍边缘有些泛白,道袍穿得落拓不羁,头发微卷而稍稍凌乱,大半束在发带中,下巴的胡须像野草般肆意生长。
周围行人来往,无人停留,这道士自顾自写着,不甚在意,看着像个落魄穷困的道士,挥毫、泼墨、拢须,气势又有几分仙风道骨。
秀秀被吸引了,走近了一细看,不由得嘴角抽搐,难怪无人驻足,这人一手字写得像狗爬似的,有的大有的小,点墨糊团团更是不知有多少,画的东西更是人畜难辨。
抬头一看,“世事无永恒”,“富贵如云烟”,那两列普通的字对比之下竟显得格外清秀,甚至有些遗世独立的风骨。
秀秀驻足围观了半晌,见那道士手中写的纸下面还压着一大摞,终于没忍住皱着眉头道:“道长,您非要把这些都写满吗?”
她心疼那些还未受荼毒的干净的纸。
那道士抬起头,面容清癯,一双掩在潦草胡须下的眼睛细长微眯,他蹲着,秀秀立着比他高,却莫名感觉那道士在不耐地打量她。
“不然你替我写?”那道士嗤道,语气甚为冷淡。
秀秀被刺了一下,手痒痒,张口道:“也不是不行。”
“你?”那道士站起身来,他看着瘦,却比秀秀高出大半个头来,他随意甩了甩笔,抱臂打量她,视线在鸣鸣的脸蛋上停留了一会,语气更加冷淡了,“你认字吗?别逗了,回去奶孩子去吧。”
说完,那道士就不再看秀秀,自己舒展了一下肩膀,按了按鼻根,拧眉又要蹲下继续写。
眼看着又一张干净美好的纸即将惨受荼毒,秀秀自打学会认字以来,对书籍纸张一直怀有一种敬畏爱惜之心,她就没见过这么糟蹋东西的邋遢人。
赶在道士落笔之前,秀秀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按住了他的笔,她抬眼道:“我来。”
道士停住了,斜眼瞧她,从鼻腔哼了一声,“你一个村里丫头,别糟蹋了我的纸,十张一两银子,写坏了你赔不起。”
秀秀心中有些惊讶,她在王府学了规矩礼仪又待了一两年,行止不免受了影响,一般人都看不出她来自农村,没想到这道士瞧着貌不惊人的,眼神倒是尖。